chapter 5
歡宜騎著自行車，沿著自行車道醒目的黃色公路警示線，穿過數(shù)棟表層涂了吸光漆料的玻璃大廈，穿過生長著茂密樹叢的自生能綠蔭道，看見幾個白發(fā)蒼蒼的老人拄著拐杖慢悠悠地散步談笑，穿過懸浮著納米液晶顯示屏的自助點單奶茶店，看見穿著Lolita裙裝、扎著丸子頭的智能程序化機器女仆正端著托盤，為坐在圓桌前的年輕學生端上兩杯香芋波霸奶茶，然后自科技三維天文展覽館所在的方向一路向前，到了羅伯斯特最大的圖書館———禮登寧大圖書館。
“您好，尊敬的Miss何，請輸入想要查閱的書籍，圖書復原機將為您提供7D投影全實物打印復原技術，請您辦理好借閱證明，等候取書?！睆凸攀綐拥膱D書館，米開朗琪羅的雕像靜靜佇立在圖書館中央，雕像兩邊五米遠放置了兩臺半圓形的木制電腦桌，電腦桌上懸浮著淡棕色的液晶懸浮屏，服務周到的機器人管理員穿著中世紀時代的貴族式禮服，純棉淡色的里衣里褲，緊身衣上半貼身合體，比較高級一點的圖書管理員里面還穿著一件緊身的線縫小背心，外套一件長至膝蓋的中長式袍子，袍子上沒有扣鈕，布料用的是中世紀最常用的暗色花紋布料，腳套一雙淺棕色的低跟的小皮鞋，頭發(fā)梳得整整齊齊的，頗有中世紀底層貴族的風姿。
歡宜走到取書口前，等待取書。排隊等了好一會兒，取書口吐出了一個小小的扣鈕，歡宜拿起扣鈕按了一按，扣鈕平行上方浮現(xiàn)了一本厚厚的投影式樣的書，書頁是仿真式樣的，閱讀者可以像閱讀紙質書一樣翻閱。
歡宜愣住了:她要的明明是紙質書，怎么取書口出來的是實物投影版的電子書?她不悅皺了皺眉，拿起電子書直接往服務臺處走去。
“您好，請問有什么需求?”服務周到的機器人管理員站在一邊，恭敬有禮地朝著歡宜微笑，詢問著她的需求。
“我要的是紙質書，取書口把電子書取給了我?！睔g宜將電子書放在臺上，臉色冷淡，看在服務員眼中卻有些十足十的冰冷:“麻煩你把電子書更換成紙質書吧?！?p> 見她不動怒，還十分有禮貌，那服務員見此也是一愣，但很快反應了過來，連忙鞠躬道:“這位小姐，對不起！這是我們的失誤，請您稍等，我們馬上解決！”
歡宜點了點頭，臉上的表情依舊不變，說：“我在這里等你，快去快回?！?p> 那名機器人服務員聞言馬上拿起了歡宜的電子書，轉身就走。
不一會兒，那名機器人服務員回來了，身邊還跟著一名高個子的機器人，歡宜認得他，他就是這個圖書館的館長、貴族世家挪庫塔家族的第一個入了族譜，同時也是東城第一個名字被放進名門望族的家譜的智能程序化機器人———培根·挪庫塔。
“歡宜小姐，您好。多日不見，您的身體還好嗎？”培根見到歡宜，自然而然地牽起她的手，嘴唇在她的手背上輕輕一碰，微笑著問候道。
“培根先生，我最近很健康?！睔g宜淡淡一笑，朝他行了一個屈膝禮。
“歡宜小姐笑起來真像山間盛開的百合花一樣美麗動人!”培根見歡宜對自己笑了，先是驚喜，接著又贊嘆一句。
“培根先生您過獎了?！睔g宜依舊彬彬有禮地答，神色一如既往地冷淡。
培根也笑了，笑得溫柔而親切，然而歡宜還是察覺到這樣的笑容背后，是十足的空洞與機械。
歡宜靜靜地看著他，一言不發(fā)，剛才若不是培根笑了，她會有一種朦朧的錯覺，仿佛站在她面前的不是一個機器人，而是一個與自己像朋友一般熟識的人類店員。他實在是太像人類了，外表和動作，語言和神態(tài)都像極了一名普通人類，只是她太熟悉培根了，她在八歲的時候就認識了培根，那個時候的培根說話的語氣跟現(xiàn)在的培根一模一樣，沒有絲毫的變化，雖然有時候歡宜也分不清培根到底是人類還是機器人，但其實她很明白，培根作為圖書館館長，服從人類主人的命令，對每一個人都會如同對自己一般禮貌有加。
培根見她沉默，幾乎是下意識般地輕聲詢問:“歡宜小姐，您怎么了?”
一句“歡宜小姐”讓歡宜從自己的思緒中醒了過來，歡宜心中莫名有些泛酸，眼睛里劃過某種不知名的情緒，接過機器人服務員手中的書，說了一句：“下次請叫我歡宜?！痹捔T，轉身就走。
歡宜已經(jīng)走了好幾步遠，身后的培根依舊生硬地朝歡宜鞠躬:“好的。尊敬的歡宜……小姐，請慢走?！?p> 歡宜捧著書，面色冷漠，頭也不回地繼續(xù)往前走。
歡宜很喜歡閱讀，自己八歲的時候母親就有意識地培養(yǎng)著自己的閱讀興趣。自從八歲那年明惜玉第一次帶她來到禮登寧大圖書館，寬闊龐大的書柜書桌、安靜多元的閱讀環(huán)境、周到的人文服務令歡宜很快就喜歡上了這里。自那以后，歡宜平常有空的時候就會待在禮登寧大圖書館里，興味盎然地翻閱著三百年前地位就有所動搖的紙質書。
2300年后的人類世界，隨著5D技術的崛起、普及與完善，空間數(shù)據(jù)由平面到多維，再到虛幻立體展現(xiàn)智能手機里面的書籍資料完全可以幻化成虛擬的實體本進行觀看，為人們日常的工作和學習生活提供了更多的便利，而兩百年前的紙張作為人類歷史上經(jīng)久不衰的文化傳播介質，早已經(jīng)退出了歷史舞臺，成為歷史遺產(chǎn)。
但近年來，隨著復古人文主義的興起，一些地方已經(jīng)開始重新?lián)炱饍砂倌陙肀凰麄冋堧x歷史舞臺的東西——比如紙張和筆。羅伯斯特著名的女作家白知影更是主張“讓機器之心重新煥發(fā)人文氣息”，呼吁當政者在努力提升科學技術的同時更要加強人文教育與傳播，讓兩百年前逐漸被邊緣化的傳統(tǒng)文化重煥生機。
白知影是整個羅伯斯特最著名的文化名人，在東西兩城都有不少的忠實追崇者，這樣的號召自然是得到了社會的高度重視，并引起了巨大的轟動，但由于時代的發(fā)展，大眾普遍更推崇與近現(xiàn)代的工業(yè)文明，成功復興古文化的道路依舊舉步維艱，所以即使制造一本紙質書的成本并不高，卻依舊沒能恢復三百年前不可或缺的地位。
這個時候，歡宜一如往常地捧著書，習慣性地信步走進了閱覽區(qū)的一家咖啡館，找了個僻靜的位置坐下，敲了敲桌上的鈴鐺。
鈴鐺聲音不大，但輕微的聲音并不影響歡宜傳喚服務員點單，每個鈴鐺在點單的時候都會發(fā)送出一種特殊的電波，服務員僅通過服務臺上的大鈴鐺中接收到的電波就可以知道哪張餐桌上的顧客需要服務了。不過一會兒，一位個子稍瘦的女店員走了過來為歡宜點餐，歡宜照例要了一杯黑咖啡和店里的招牌意面，女店員為她端了杯檸檬水，然后就去通知廚房做菜去了，歡宜拿起檸檬水淡淡抿了一口，然后翻開了手上的書本。
才看了沒幾頁，歡宜的手機‘叮咚’一聲響了起來，她拿起手機一看，原來是艾普慕蘿發(fā)來的快訊——“親愛的歡宜，之前你跟大家說下次有機會一定會來參加學校俱樂部的聚會的，好不容易等來一個大家都有時間的周末，你怎么又不來了呢?”
歡宜點開手機鍵盤正要回復她，不一會兒又有一個新的對話泡泡跳了出來——還是艾普慕蘿發(fā)來的快訊:“剛才你怎么不接我的電話，大家都在問我你怎么不來，你今天有什么事要忙的嗎?”
歡宜停下手，看了看慕蘿分開兩次發(fā)來的消息，不禁皺起眉頭，心中不由暗自腹誹她幾句，手指點在鍵盤上快速打了幾行字：“慕蘿，你也知道我從來都不喜歡參加這種聚會的，我比較安靜，去了反而會擾了大家的興致。
我剛剛在做題，沒有接電話，你的好意我心領了，謝謝?！?p> 歡宜學著慕蘿發(fā)信息的方式，指尖一點，同時拒絕了她的視頻通話邀請，
慕蘿知道歡宜不愿意接電話，也不敢多說什么，只問了一句：“你現(xiàn)在在哪？”
“我在禮登寧大圖書館，不方便視頻電話?！睔g宜表情依舊不變，只是淡淡回復一句。
“那好吧……那我就不打擾你了?！蹦教}似乎習慣了歡宜的冷淡，見她拒絕得如此明顯，也不好再多說什么，跟歡宜道歉，然后繼續(xù)主持聚會去了。
歡宜沒有再回消息，卻依舊拿著手機，摁了一下右側的解鎖鍵，手機屏幕頓時變得一片漆黑，歡宜繼續(xù)喝著服務員端上來的泡了檸檬片的白開水，還翻了幾頁書，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慕蘿姓艾普，是羅伯斯特東城一個擁有幾百年歷史的貴族家族的嫡系小姐，這個貴族家族十分有來頭，雖然貴族早就在五百年前被削權，早已不復最初的榮華鼎盛，但這個有著最久遠歷史的貴族家族卻依舊不失繁華，就連當今的女王和首相聽聞了也不敢輕慢。
受家族自古傳承下來的貴族風氣的影響，艾普慕蘿從小就養(yǎng)成了一名上層貴族少女該有的優(yōu)雅和端莊，一舉一動絲毫不輸于皇室培養(yǎng)出來的公主，又由于艾普家族之所以屹立不倒，是因為家族經(jīng)商事業(yè)龐大的緣故，在從小的耳濡目染之下，艾普慕蘿異常懂得如何跟所有人打好關系，所以本就長相貌美又好相處的艾普慕蘿自然是受到不少人的追捧，成為了圣格斯中學人氣僅次于哥哥艾普慕禾的風云人物。
因為母親跟艾普家的老家主是忘年交，所以這位艾普小姐從小與歡宜熟識，雖然后來兩家大人漸漸不怎么來往了，但卻依舊不影響晚輩之間相互熟識。兩個人在同一所學校讀書，也在同一個社團和俱樂部里。她知道歡宜不喜太熱鬧的聚會活動，平時喜歡一個人待在實驗室里對著一些瓶瓶罐罐擺弄來擺弄去的，除了社團俱樂部內的重要聯(lián)誼會，其它活動都只是象征性的通知一下，并不敦促歡宜參加，但她也實在沒想到挑剔如歡宜，只挑重要得實在不能缺席的才象征性地參加一下，其它不是一定要過去的索性就不去了。
雖然歡宜自己也解釋過原因，艾普慕蘿出于心中對歡宜的敬佩也能夠表示理解，但俱樂部其他人硬是起哄著讓她來，不得已慕蘿才打了電話。
歡宜雖然對這種聚會一點也不感興趣，但是實在不愿意將慕蘿推到在大家面前都下不了臺的處境，于是扣了一下手機右鍵的解鎖鍵，發(fā)了快訊給慕蘿，承諾自己下次只要沒有急事就一定會來，這件事才算有個完整的收尾。
所有人的連番起哄令慕蘿也有些招架不住了，見歡宜愿意來，不禁感激地道了一聲謝，還發(fā)了一個‘愛你’的表情包。
歡宜看了慕蘿的快訊，微不可見地嘆了口氣，往新端上的黑咖啡加進了一小勺白糖。
真搞不懂慕蘿她們?yōu)槭裁磿嶂杂谶@樣的聚會。這所謂的聚會，不就是一大群人一起唱歌跳舞吃東西罷了，沒什么意思，還不如一個人在家里彈彈鋼琴，在家里的瑜伽房練習一下華爾茲來得實在!
這時，一只黑貓?zhí)狭俗雷?，然后一躍而下，落在了歡宜坐著的沙發(fā)上，乖巧地舔了舔歡宜的手背。
“小黑貓，你來啦！“歡宜似乎跟眼前的黑貓十分熟識，也很喜歡它，見它打擾自己看書了，也不生氣，而是讓它靠著自己玩耍，自己則繼續(xù)翻閱手中的書。
那黑貓一直舔著歡宜的手，令歡宜不得不將視線從書本上移開，側著臉，頗為無奈地摸了摸貓咪的頭，動作漸慢，面上的表情也隨之變得慵懶起來，頗有些貴婦人的韻味。黑貓的毛發(fā)并不長，有些短小精悍的柔軟，摸起來十分舒服，那只黑貓趴在她的大腿邊，眼睛睜得圓圓地看著歡宜，歡宜的情緒也被腿邊趴著的貓感染到，她仿著貓的情態(tài)的動作，似笑非笑地微翹起嘴角，眼睛微微瞇了起來，手掌似有若無、不輕不重地撫摸著臥在自己身邊的黑貓，一副頗有些傲氣的樣子。
“喵～”黑貓是極通人性的，見歡宜開心，便直接鉆進歡宜懷中，歡宜抱起了貓，好讓它更舒服地窩在自己懷中，把手機放進自己的小包里，接著又翻了兩頁書，懷中的黑貓極其乖巧地縮在歡宜懷里，舒舒服服地伸著懶腰，歡宜瞧見懷中黑貓可愛嬌憨的樣子，臉上少見地泛起笑意。
歡宜的意面被端上了桌，隨意面放下的還有一份巧克力蛋糕。
貓咖的女店長極少出現(xiàn)在咖啡廳里，卻認得歡宜就是店員們所說的那位一年四季不愛穿粉嫩衣服的少女模樣的?？?，今日的歡宜也絲毫不例外：一件黑色的短外套里搭一件深青色的毛衣，下半身穿一條深棕色長裙子，腳穿一雙黑色小皮鞋，雖然相貌并不出眾，但是看書時的認真一下子吸引了她，這樣的歡宜不禁令女店長心生好奇，于是決定親自招待她。
于是女店長代替店員，悄悄把意面端了過去，只見專心致志的少女在認真看書，懷中的黑貓睡得正香，桌上的咖啡只喝了一半，糖勺晾在裝了糖的小碗邊緣。這樣一看就十分寧靜的場景令女店長悵然，她不忍打擾歡宜看書，所以放下意面后也沒有提醒她。
女店長悄聲轉過頭就要離開，就在這時歡宜的聲音卻恍然出現(xiàn)在耳后：“你好，再幫我點一杯卡布奇諾，謝謝?！?p> 女店長看了一眼歡宜，這才看到歡宜桌上的咖啡杯突然間就空了。
歡宜懷中的黑貓聽到有說話的聲音，突然間睜開幽綠色的雙眼，瞇著眼睛看了女店長一眼，在歡宜懷中舒展著身子，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歡宜低頭摸了摸懷抱里的貓咪，換了個抱貓的姿勢。
女店長站在歡宜面前，有些驚詫地看著眼前的少女，還有少女懷中的黑貓。
奇怪，Vensent從來都不喜歡靠近陌生人的，這次怎么窩在一個陌生姑娘的懷中睡得那么香呢？
歡宜沒有在意女店長的表情，繼續(xù)翻著書，認真地看了起來，好一會才不經(jīng)意地抬起頭，見女店長還站在自己面前，呆呆地望著自己，心中不禁疑惑，開口問:“請問你還有什么問題嗎?”
“哦，沒事……”女店長醒了醒神，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忙說:“請稍等，您的咖啡很快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