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露凝跳上車才后知后覺地反應(yīng)過來,自己也不知道去哪里找毛廈頡。
她坐在公交車的最后一排冷靜思考,這個情況他肯定不會回家,就像自己會選擇去秘密基地一樣。
說來也是好笑,明明家才是避風(fēng)的港灣,孩子們卻只能在屬于自己的某個小角落整理好自己的心情,然后裝作開心的樣子回家。
畢竟每個家長都希望孩子開開心心,一旦看到他們臉上露出一點點不高興的神情都會追問究竟發(fā)生了什么,第一次可能會告訴他們,如果這份情緒得不到應(yīng)有的尊重,反而被認(rèn)為是自己刻意夸大、不夠堅強勇敢……那么心思敏感的孩子,從此以后就只會報喜不報憂了。
家長也只能成為站在自己對立面、不能理解自己的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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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露凝想了一圈,最終帶著一絲希望走向后山的墓園,兩邊有新栽的植株,只比她高一點點,還是光禿禿的樣子,她不能夠辨認(rèn)那究竟是什么。
她循著記憶轉(zhuǎn)過幾個彎,果然在第三排墓碑前面,看到了毛廈頡,他背對自己坐在地上,抬頭看墓碑上那張黑白的軍裝照。
她松一口氣,輕輕朝他走過去,走到墓碑前深深鞠了一躬,坐下來跟他一起看著照片。
“毛爺爺,我來看你了?!?p> “以前有一次跟我爺爺上山,他遠遠指著這里說,毛爺爺就埋在那里。我當(dāng)時看的時候這里只有你一個,孤零零的怪讓人難過?!?p> “后來下了雪,我看院子里有人在堆雪人,孩子們興致很高,熱熱鬧鬧很快堆出一個大雪人,他們給雪人戴帽子圍巾和手套,細心為雪人加上眼睛鼻子嘴巴和扣子?!?p> “到飯點大家紛紛離開,回家去吃飯,這個時候只剩雪人自己孤單留在院子里。不知怎么的,我突然想到你,你現(xiàn)在也是一個人,也會覺得孤單的吧?!?p> “如果有個雪人陪伴你會不會好一點呢?”
“我這么想著,吃完飯就出門了。說也奇怪,我平時總記不住路,下了雪到處白茫茫一片更難認(rèn)方向了,但我奇跡般順利找到這里,是你在指引我吧,我能感覺到?!?p> “一開始我有點害怕,這里沒什么人走動,地面上只有幾串零散的腳印,最清晰的一串是我剛剛走過的。于是我看向你的照片,對,就像現(xiàn)在一樣,不過那時候是站著的,畢竟地上都是雪?!?p> 她輕笑了一聲,沒有看毛廈頡,繼續(xù)講自己的故事。
“看著你的照片想到小時候你給我看病打針,又想到我最近都沒有生病,一直健健康康的,覺得自己可厲害了,于是我突然就不怕了。”
“所以我立馬開始動手堆雪人,只不過我出門的時候忘帶手套,所以哆哆嗦嗦半天只做了一個小小雪人放在旁邊。”
“雖然手凍得通紅,但是當(dāng)我邊把手放在嘴邊哈氣邊看著它,還是很開心你終于有了陪伴,不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p> “那幾天一直在下雪,所以那個小小雪人,應(yīng)該也能多陪你幾天吧?!?p> 她講到這里終于止住話頭,轉(zhuǎn)向毛廈頡,認(rèn)真看他,眼神就像沒人踩過的干凈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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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那個雪人是你堆的?!边@是這么多天以來,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你見到了嗎?”薛露凝舔舔有些干澀的嘴唇,剛才說了太多話了。
毛廈頡有些愧疚地低下頭,他不知道怎么對著那雙沒有雜質(zhì)的眼睛說出真相。
他確實見到了那個雪人,具體是她走后的第幾天倒不太清楚。
他那天跟著爸媽來看爺爺,爸媽一路上沉默寡言,他樂得清靜,比起在家里無止休的爭吵,他們在外面還是要顧全臉面做一對“相敬如賓”的夫妻。
到了墓碑前面他一眼就看到那個小雪人,臉上兩個代替眼睛的石頭已經(jīng)掉了一個,身體半邊也融化掉了一部分,看上去仿佛一個畸形的怪物,但他心里覺得,這個雪人好像代表著某種陪伴,他也說不清為什么會有這個想法。
爸爸有些冷淡地掃了一眼,拿手套一把拂過摧毀了那個雪人:“哪家的孩子這么不懂事來這里惡作?。 ?p> 媽媽抿緊嘴唇?jīng)]有說話,表情里只有滿滿的不耐煩,大概是這里沒有外人,她也懶得繼續(xù)演戲,所以出聲提醒爸爸,“東西放下快走吧,這兒也沒其他人就別裝孝子了?!?p> 爸爸聞言回頭瞪她:“你在胡說什么?你就不能忍一會兒嗎?這里是吵架的地方嗎?”
毛廈頡開始頭疼,這兩個人為什么已經(jīng)這樣敵對了還要堅持在一起呢,他打算等回家就找找他們的結(jié)婚證勸他們早點去離婚。
回去的路上他們兩個人距離很遠,仿佛對方攜帶什么致命病菌一靠近就會傳染一樣。
等快到門口的時候,毛廈頡開始倒數(shù):“三……二……一……”
“一”剛數(shù)完,他就看見前面的兩個人拉近距離,親熱走在一起,路過的人問道,“又去看老毛了???”兩人點點頭,得到路人的一句夸贊,“老毛有你們這樣孝順的孩子真是幸福啊,就是他……唉不說了,你們快回去吧?!眱扇嗽俅吸c點頭。
毛廈頡像看一場每天上演無數(shù)次的喜劇,但還是每次能被逗笑,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掌握了每一個變化的時間點,就連之前的倒數(shù)也已經(jīng)成為習(xí)慣。
只是他有點分不清,自己現(xiàn)在是不是也在這場喜劇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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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露凝看他半天沒有回應(yīng)以為他又想起什么難過的回憶,所以并沒有打擾他只是安心等待。結(jié)果他臉上漸漸開始顯出一個慘淡的笑容,像大中午強烈的光線下,抬頭看太陽就會變得昏暗那樣。
她有些擔(dān)心于是輕輕晃了下他的胳膊,“你沒事吧?”
毛廈頡回過神來,想到自己還沒有回答她之前的問題,他指著那個雪人存在過的地方笑著說:“就在那里哦,我看到了。”
薛露凝點點頭,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那我們回家吧。”語氣平靜得好像她真的只是來講一段回憶。
“你……你不問我……作……”他收起笑容還是垂頭坐著,只是一句話沒說完就被打斷了:“我相信你?!?p> 她抬頭看一眼天色,夕陽的最后一點光快要消失了。
“你放心我一個人下山啊?天都快黑了?!?p> 毛廈頡終于站起身走向她,“走,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