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王老夫人坐在兒子床邊落淚,小廝六兒來報:“老夫人,門外有一女子求見。她說能醫(yī)好少爺?shù)牟??!?p> 王老夫人愁容滿面的臉上瞬間爬上一絲希望,急忙喊道:“快請進來!”
謝如霜踩著步子輕盈地走了進來,她衣著華麗卻不浮夸,頭飾素雅卻不庸俗,姿色天然,風韻慰藉,一身雪色華服宛若仙子下凡。
謝如霜稍稍屈身行禮道:“小女子謝如霜,江湖神醫(yī)忘塵子的徒弟。聽聞貴府王公子身患心病,前來一試?!?p> 王老夫人如見仙人,詫異道:“人稱還靈手的神醫(yī)忘塵子?”謝如霜微微點頭算作回答,王老夫人眉眼染上希冀,見她一身仙氣,十分信任,激動道,“姑娘只要能醫(yī)好我兒,要我做什么都行。”
“老夫人言重了?!敝x如霜取下背上的一張七弦琴,置于一旁的案幾上,轉(zhuǎn)過身對王老夫人道,“我打算用琴音調(diào)整王公子紊亂的心脈,老夫人能否回避一下。”
王老夫人點頭,由丫鬟扶著出了房屋。謝如霜于琴前坐下,調(diào)整好坐姿,雙手撫上琴弦。十指輕挑,在琴弦上行云流水般一抹,一縷琴音裊裊飄出,縈繞梁間,王弘睿不由自主地睜開了眼睛。
試聲之后的曲調(diào)哀婉自然,仿若是平平淡淡的娓娓敘談,又似是潺潺流逝的不羈小溪。琴音傳入王弘睿的耳中,仿佛心中的酸楚幽痛有了傾訴,被人理解。
那憂傷婉轉(zhuǎn)的琴音伴著自己心中的痛苦,如同找到共鳴一般,不自覺已淚流滿面。王弘睿突然撕心裂肺,心如刀絞,積在胸口的一塊淤血涌了上來,沖破了喉嚨,一口吐了出來。
待王弘??薜眯乃闇I涌之際,琴聲自凄涼處一轉(zhuǎn),婉轉(zhuǎn)彈出春風楊柳之調(diào),融融暖意間略帶惆悵追惜,其中的哀傷卻已平復,悠寧安和取而代之,宛如胸臆之間郁塞泄盡后的一劑溫補。
王弘睿流干了眼淚,雙眼間雖還有哀痛,但更多的是被安慰后的溫情。琴音似一雙溫暖的大手,撫平了他枯竭心靈的創(chuàng)傷,給了他最柔軟的慰藉。
謝如霜將十指輕輕壓上琴弦,琴音在她的雙手間慢慢消失,整間屋內(nèi)又安靜了下來。
“水。”余音繞梁間,王弘睿輕聲開口道。
謝如霜離開案幾,起身于桌旁倒了一盞溫水遞了過去。
王弘睿半抬高了頭就著送到嘴邊的杯盞喝了幾口水,抬眸看了一眼謝如霜,眼神突然怔了一下,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撲面而來。謝如霜矜持一笑,莞爾道:“王公子要是累了,就先躺一會兒?!?p> 王弘睿嘴角動了動,想問眼前的人是誰,是不是先前見過?可厚重的眼皮根本不聽人使喚,他歪著頭倒在了枕頭上,眼皮慢慢合上便沉沉睡去。
王老夫人一直在門外守著,琴聲停了半晌也不見屋內(nèi)有什么動靜便推門進去了。謝如霜手上捧著茶盞正好從床邊轉(zhuǎn)過身來,對進來的人淺淺一笑,行了一禮。
王老夫人心急道:“如霜姑娘,我兒怎么樣了?”
“老夫人不用擔心?!敝x如霜安撫了一句,慢慢走近,身姿翩然,輕聲道,“王公子的心病已好了一半,待他醒來后便可知。至于另一半,每日聽我撫琴一個時辰,一個月后便能痊愈。王公子多日沒有進食,身子單薄,鳩形鵠面,醒來后必會饑腸轆轆。想借貴府的廚房,準備一些清淡的湯粥,待王公子醒后食用人也會精神一大半?!?p> 王老夫人激動得老淚縱橫,用絲絹抹了抹眼底感激道:“太好了,多謝如霜姑娘。湯粥我現(xiàn)在就命人去做,不用你親自受累?!?p> 王老夫人說完使喚了身旁的丫鬟金珠一聲,金珠答應著便出去了。老夫人又道,“如霜姑娘特地趕來醫(yī)好了我兒的心病,往后一個月便在弊府住下。一來算是王府對姑娘救命之情的報答,二來姑娘每日給我兒撫琴也方便。”
謝如霜將杯盞放回桌上,抬眸有禮道:“醫(yī)者的本職便是治病醫(yī)人,老夫人不用多禮。我在千州城有一個遠親堂祖父,他如今只身一人、年老體弱,我來此也是想照顧他老人家。堂祖父家與貴府相距不遠,我每日負琴來此便可?!?p> “這樣也好,你有孝心,我怎么好阻攔?!蓖趵戏蛉擞谧琅宰?,拉過謝如霜的手坐在身旁,和藹道,“那每日我讓下人抬著轎子去接你,等你回去的時候再坐著轎子回去。你一個姑娘家,又要背一把那么重的琴,我怎么忍心讓你來回跑?!?p> 謝如霜盈盈一笑,婉拒道:“我跟著師父行走江湖多年,這張琴也一直不離身,老夫人不用把我當做弱不禁風的柔女子,幾步路而已,真的不用這番客氣?!?p> 王老夫人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遲疑了片刻道:“那,我給姑娘多付些診金,你照顧起年邁的堂祖父也方便些?!?p> “我與師父行醫(yī)江湖,從來不收病人的一分一毫,對待令公子亦是如此。”謝如霜眉眼如畫,五官精致而溫柔,語氣輕軟而堅決,王老夫人看在眼里對她又多了幾分喜愛。
謝如霜繼續(xù)道,“堂祖父的孫兒,亦是我的堂表哥在京城做官。堂祖父不愿離開待了一輩子的家鄉(xiāng),堂表哥便在城內(nèi)給他置了一座宅邸,買了幾個仆人,生活上還算寬裕。我去了就是陪他聊聊天,打發(fā)打發(fā)時間,金錢上的事兒著實不用我操心?!?p> 王老夫人拍了拍手,欣慰一笑道:“那就好,那就好?!?p> 兩人又說了會兒閑話,直到薄暮時分,王弘睿才醒了過來。王老夫人與謝如霜方才已從桌旁移至床榻,這會兒看見王弘睿睜開了眼睛,王老夫人欣喜慈愛地喊了一聲:“睿兒,醒了?”
王弘??戳艘谎弁趵戏蛉?,對方眼窩深陷、面容憔悴,明顯是多日擔憂沒睡好的結果。他微微垂下眼,慚愧道:“娘,我沒事了。這么多日,讓您操心了?!?p> “沒事了就好,沒事了就好。”王老夫人笑得眼角起了一圈的褶皺,“餓不餓?已經(jīng)給你熬好了粥,想吃娘就讓人端來?!?p> 王弘睿點點頭,眼睛移到謝如霜身上,雙手撐著身子便要起來。謝如霜作勢去扶了一把,將他扶著半坐在了床頭。王弘睿道了聲謝,有些羞澀道:“我與姑娘是不是見過?”
謝如霜眼底閃過一絲慌亂,隨后被女兒家特有的矜持笑容掩飾了。三分揶揄道:“公子入睡前才見過我一面?!?p> “是嘛?!蓖鹾腩B燥@尷尬地笑了笑,知道對方在開玩笑,但也不好繼續(xù)追問,道,“是姑娘的琴音讓我重獲新生,沒想到天底下還有這等神奇的曲子,竟能讓整個人的心靈洗滌澄清,我這顆將死的心仿佛看到了希望,又活了過來。”
謝如霜垂眸淺淺道:“王公子心中有結,一時看不開才會郁郁寡歡、心灰意冷。如霜不過是用清淺的琴聲與公子的內(nèi)心互訴,心事說出來了也會舒服一些?!?p> 王老夫人看了兩人一眼,眼下滿是欣慰,騰出空間讓他們二人說話,起身出去了。
王弘睿自嘲一笑,蒼白的臉上是清瘦的俊朗。他微微嘆了一口氣,道:“不怕姑娘嘲笑,想必你已從琴聲中聽了出來,我是為情所困才至此。”
謝如霜微微低頭行了一禮,帶著歉意道:“如霜擅自窺探公子的心事,還請恕罪?!?p> 王弘睿輕輕擺了擺手,柔聲道:“身體上的疾病尚且需要望聞問切,找清病因,對癥下藥,更何況是心里的病。是姑娘讓我有了傾訴對象,還望不要嘲笑我因情用事、小家子氣?!?p> “公子言重了?!敝x如霜眸中似有一縷清波掠過,羞澀地咬了咬下唇道,“公子乃重情重義之人,那位姑娘能讓公子如此看重,讓我羨慕不已。”
王弘睿想起沈依云心中不由一陣心酸,突然意識到對方話中的意思,詫異地抬起頭,正好對方也在看著自己,眼里是掩藏不住的情愫。兩人一陣尷尬臉紅,各自移開了眼睛。
王老夫人端著湯粥進來,看見床邊的兩個人紅著臉不說話,一下明白了過來,笑道:“粥來了,睿兒身子還很虛弱,就在床上吃?!?p> 王弘睿道:“娘,您將粥放在案幾上吧,我自己吃。晚膳的時間也到了,您和如霜姑娘也快去用膳吧?!?p> 謝如霜起身從王老夫人手中接過托盤放在了床榻旁的案幾上,取過碗勺從熬粥的小瓦罐里盛了一碗送到了王弘睿的手中。王老夫人欣慰一笑,對謝如霜道:“如霜姑娘,我已經(jīng)讓廚房準備好了晚膳,飯菜也擺上了,隨我來吧。”
謝如霜躬身行禮道:“有勞老夫人了?!?p> 用過晚膳,王老夫人又拉著謝如霜說了不少話,后來以天色太晚,路上不安全為由極力挽留她留下來。謝如霜以堂祖父在家等候為由婉拒離開了王府。
行至一竹林中,蔥蔥郁郁的竹葉深處,出現(xiàn)一座矮矮的茅舍,屋內(nèi)燭光點點,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香氣。謝如霜悄聲推門而入,看到坐在竹凳上獨自弈棋的忘塵子,怯怯地喊了一聲師父。
忘塵子手中的一顆白子并未猶豫半分,徑直下在了一顆黑子旁邊。桌上的香爐里白煙裊裊,里面點著他特制的香料,空氣中的香氣便是從其中散發(fā)出來的。
謝如霜等了半晌,以為師父在生自己的氣不說話的時候。忘塵子幽幽開口道:“去哪了?”
“救人?!敝x如霜松了一口氣,依舊膽怯道,“如霜還需要借用師父的七弦琴一個月?!?p> 忘塵子欲言又止道:“你的靈力......”
“如霜明白?!敝x如霜微微低下頭,“如霜的靈力還不夠,化為人形只會損耗修為,修為沒了可以再練。我想把王公子醫(yī)好,他對如霜有恩,如霜不能不報?!?p> 忘塵子從棋盒中取出一枚黑子置于方才那顆白子的另一邊,正好將它三面環(huán)住。沉凝了半晌,幽幽道:“去吧。”
謝如霜后退一步,躬身行了一禮,道:“謝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