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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冰夫人

第4章 黑甜

紫冰夫人 金璣紫 3012 2019-10-09 10:40:52

  按常理兒,小孩子不到一歲就會牙牙學語,開始叫爹爹、阿娘,“小黃毛”快兩歲了,卻還是不肯開口。

  黃鶯兒直擔心自己生了個小啞子,在公婆和妯娌面前更抬不起頭來,金榮只怕又要借酒鬧事。剛開始還時常逗逗“小黃毛”,想讓“小黃毛”開口叫娘。

  后來漸漸失了耐性??偨兴粦?yīng),一時急躁起來,不是扇耳光,就是用尖尖的指甲去掐她細嫩的小胳膊,在上面留下一彎彎青紫的瘀痕。

  巧鳳私下跟晶妹說,“小黃毛”的腦子肯定有毛病,晶妹卻說不像,看她那雙眼睛滴溜溜的多有靈氣,指不定是因為氣性大,還在記恨剛出生時,她爹爹壓她的那一腳呢!

  到后來,連宋老太太也坐不住了,非說她中了邪,張羅著要請個高明的巫女來家中作法……

  可是無論她們怎么議論,“小黃毛”除了放聲悲哭,平日里只管悶聲不響。她也從未笑過,醒著的時候,只管皺緊眉頭,滴溜著一雙亮眼睛,打量著四周的一切,像大人一樣滿臉憂思。

  有一日天熱,黃鶯兒躲在蔭涼處喝蔗漿,見“小黃毛”眼睛瞪得圓圓地看著她,一副饞極的樣子,就用小勺舀了一勺,喂到她嘴里。

  “小黃毛”喝下蔗漿,頓時眉開眼笑,手舞足蹈起來,小嘴砸吧著,一張一翕、依依呀呀地說出了自出世以來的第一句話……

  晶妹正好在邊上聽得真切,深覺稀奇,便說:“小黃毛終于開口說話了!她說‘哈,甜!’”

  黃鶯兒卻說:“不對不對,她明明說的是‘嘿,甜!’”

  原來,“小黃毛”并不啞,也不傻,更沒中邪!她不說話,只是因為不想說。而一旦找到了自己最喜歡的東西——甜食,她一開心,就說話了,甜食讓她覺得安全而快樂。

  兩人覺都得有趣,逢人便說起此事。不時有人湊到“小黃毛”跟前逗她說:“嘿,甜!”她便咧開小嘴,開心地咯咯笑起來。又因為她臉色發(fā)紫,慚慚地,大家都她“黑甜”,不再叫她“小黃毛”了。

  金榮覺得“黑甜”這個名字尚可,經(jīng)老宋頭許可后,就將這個名字寫進了族譜。

  從此以后,她有了自己的名字——黑甜!宋黑甜!

  小黑甜果然嗜甜。然而對一個農(nóng)耕時代莊戶人家的孩子來說,糖糕糖餅煎果子都是難得一見的稀罕物,一小碗蔗漿就能帶給她極大的滿足感,足以讓她反復咂摸,回味良久。

  沒有“洗兒會”,沒有抓周“試晬”,其貌不揚甚至有點丑丑的小黑甜,不受祖父母的寵愛,堂兄堂姐不屑和她玩耍,連親生爹娘都懶得多看她一眼,就這樣一年又一年地,在遂州城郊臥龍村一個普普通通的農(nóng)家小院里,寂寞地成長著。

  沒人跟她說話,她就依依呀呀地,將那些只有她自己能聽懂的話,說與院子里的柚子樹、枇杷樹、無花果樹聽,說與偶爾飛落的瓢蟲聽,說與天上的流云聽,說與黃狗、小雞聽,說與凋謝的橘子花聽,說與遍地的酢漿草,倔強頑強的蒲公英、車前草聽……

  她看不懂別人嫌棄的眼神,不懂那些眼神背后的原因,只是她相貌不佳,卻沒有人愿意去關(guān)注她豐富的情感,和良善仁厚的德行。

  她不懂那些按相貌將女孩子劃分為三六九等的規(guī)則,卻不按德行的厚度,情感、想象力的豐富程度去劃分,不然,她一定位列一等,享有最高級別的幸福。

  現(xiàn)實卻恰巧相反。從古至當朝,女子皆以容為悅,以容為貴。如果女子生來沒有嬌好的面容,甚至說得上丑陋,那她注定得不到真愛,注定艱辛坎坷,愁苦一生。

  她自然也不知道,她出生的那年,叫熙寧六年,在那之前和接下來的幾年,號稱熙豐盛世。在平靜的河面下涌動的暗流還未顯現(xiàn),一切都顯得那么民康物阜,河清海晏,時和歲豐。

  在她五歲的時候,也就是熙寧十年,她那一成不變的生活終于發(fā)生了大的變化——黃鶯兒如愿以償?shù)貫榻饦s生下了兒子珍兒。

  珍兒剛出生的時候,有姐姐黑甜兩倍的體重,白白胖胖,頭圓鼻直臉方,一副富貴隆昌的好面相,金榮和黃鶯兒欣喜異常,視若珍寶,故為他取名為“珍兒”。

  黃鶯兒想在滿月那日,風風光光為珍兒辦個洗兒會,大有揚眉吐氣,一雪前恥之意,又苦于手頭不寬裕,拿不出閑錢來置辦果餅茶水,無法,只好求助黃羅氏。

  黃羅氏心想,這幾年女兒在黃家受了不少委曲,這次說什么也要為她好好操辦一場,便拿出家中積蓄,置辦了酒水茶果,又發(fā)了帖子請來親朋好友,有幾個還是益州、江城里的老相識。

  到了日子,收到帖子的親戚朋友們果然都來了,還帶來彩緞珠翠、雜果食物等送給黃鶯兒。

  臥龍村平日里少有城里人來走動,偶爾來一個走親戚的,因為衣著鮮亮,打扮也新奇,總會引來村民們圍觀,更別說這天一下子來了好幾個,還全都進了老宋頭的院子,頓時在臥龍村引起哄動,不少村民跟過來湊熱鬧。

  黃羅氏多少見過些世面,將這次的洗兒會辦得頗隆重。只見她取出個銀盆來,在里面煎了香湯、下洗兒果、彩錢、蔥蒜,又用數(shù)丈彩線繞住銀盆,謂之“圍盆紅”??腿思娂妼~錢撒入盆中“添盆”。盆內(nèi)有棗兒,棗兒有生子的好意頭,小媳婦們紛紛爭著來吃。

  這時,黃鶯兒抱出已用清水洗過的珍兒,由黃羅氏將他的胎發(fā)剪下來,裝入一個小盒,并用彩線編織成絳帶子絡(luò)上。接著黃鶯兒抱著小孩子,向客人們一一道謝。用完茶果后,客人們又聊了些家常閑話,太陽快落山時,才各自散了。

  細算起來,這些年就是在整個臥龍村,為孩子辦過洗兒會的,通共也沒幾家,更別說像這樣有城里人來參與的,風光無限的洗兒會。

  巧鳳和晶妹很不以為然,私下嘀咕道:“黃鶯兒既懶且饞,金榮又愛吃酒,寅吃卯糧,進的沒有出的多,如果分了家單過,只怕連頓好飯都吃不上,還打腫臉充胖子,辦什么洗兒會!”

  “不就生了個兒子嗎,打量誰不會生似的,非要弄得全村子都知道!”

  “還不是仗著有個體面的娘家,等哪天這座靠山倒了,那才叫一個好看!”

  碰巧如意新娶的娘子春招打她們身邊經(jīng)過,巧鳳和晶妹忙互相遞了個眼色,閉了口。春招卻心如明鏡似的,湊過去說:“姐姐們這是在說洗兒會的事兒?熱鬧歸熱鬧,我倒覺得有一個人真可憐?!?p>  “誰???”巧鳳問道。

  “黑甜??!”春招朝一個角落努努嘴,那里有個小小的落寞的身影。

  “黑甜?現(xiàn)在誰還想得起來她??!”晶妹搖搖頭,“不走運的小丫頭,以后只怕有的苦頭吃了!”

  “這陣子看她越發(fā)丑了,不光紫不溜秋,頭是尖尖的,臉也有些歪,眼睛一大一小,還有一口爛牙?!?p>  晶妹又說:“說起來也奇了,她長成那樣,弟弟卻玉雪可愛,一副可人疼的小模樣兒,看著竟不像打一個娘胎里出來的!”

  春招接過話去:“同是一個娘胎里出來的,閨女不到三斤,兒子倒有七斤重!才叫我見識了,什么叫重兒輕閨女!”

  “可不是么,還在肚里就開始偏心了,嘻嘻……”巧鳳捂嘴笑起來。

  幾個女人心中郁悶又無處發(fā)泄,便躲在角落里,拿無辜的小黑甜說起事兒來。

  一年后,黃鶯兒又生個白白胖胖的兒子,跟珍兒簡直就像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金榮和黃鶯兒又高興得什么似的。

  春招人年輕,嘴也甜,投其所好說,這孩子定是他哥哥珍兒招來的,竟是要成全“如珍似寶”,好事成雙的意頭!

  金榮大喜過望,果然為他取名為“寶兒”。

  既然珍兒有了“洗兒會”,輪到弟弟時也不可懈怠,就在百日那天,黃鶯兒為寶兒辦了場“百晬”。當著眾親友的面,把一些盤、碟放在地上,里面盛著果木彩緞、筆墨印章、銅錢算盤、花朵針線之類的日用物件,讓寶兒過去拿。

  寶兒也是爭氣,直接抓了算盤和銅錢在手里,黃羅氏說了句“此兒將來長大善于理財,必成陶朱事業(yè)”,可把他爹娘和祖父母高興壞了。

  宋老太太極寵愛珍兒寶兒,顧不得自己年老體衰,整日將他們抱在懷里。老宋頭自覺家中男丁興旺,成日間喜不自勝,眉開眼笑。

  沒想到樂極生悲。重陽節(jié)那天,老宋頭正歡歡喜喜吃著重陽糕呢,突然就噎住了,等到金富他們發(fā)現(xiàn)時,老宋頭已經(jīng)面色發(fā)紫,意識不清。大家七手八腳地從他嘴里摳出了一大塊重陽糕,老宋頭卻已經(jīng)沒有了呼吸。

  宋老太太忽聞噩耗,立馬暈厥了過去,沒過兩天也追隨老宋頭而去了……

金璣紫

七斤重:相當于現(xiàn)在的八斤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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