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不會永遠一成不變。這一秒,可能會發(fā)生小小的挫折;下一秒,也有可能會發(fā)生意想不到的驚喜。
秋天到了。這天上午,史彥拿著給小姑子準備的新衣服的面料,去給婆婆過了目,又陪著婆婆說了會兒閑話,命好音將面料交給裁縫去趕制,剛回到房里,有小丫頭來回:“奶奶,史家來人了?!?p> 哦?史彥又驚又喜,趕忙站了起來,剛說了一個“快請”,云夢已經(jīng)笑嘻嘻地走了進來,她的身邊,赫然是母親文氏夫人的心腹家人高進家的。史彥趕忙對著高進家的,先給父親和母親請了安,然后高進家的才給史彥請安。
彼此見禮已畢,史彥一邊請高進家的坐下,一邊笑道:“高姐姐怎么忽然來了?不知可是母親那邊有什么吩咐?”
高進家的滿面春風,掩飾不住的笑容綻放在嘴角唇邊,她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方道:“回姑娘,我是給姑娘道喜來了。咱們家老爺升遷了,昨兒剛到的邸報,老爺被任命為尚書令,擇日進京赴任。太太讓我來接姑娘家去走走,一來吃杯酒,大家歡喜歡喜;二來給老爺送行。車子都在府外頭等著了,姑娘快去回這邊太太一聲?!?p> “真的?”史彥心頭也是一陣歡喜,父親史锃已經(jīng)年近百半,雖然才華出眾,也有了一個侯爵,但也只是在金陵做一個閑職,如今被調(diào)到京中,做了尚書令,就遂了父親盡忠報國的心了,也不辜負了父親的滿腹經(jīng)綸。
想到這里,史彥忙對高進家的笑道:“怪道一大早就聽見枝頭的喜鵲叫,原來今日果有喜事。我們即刻就回太太去才好?!闭f著,便急不可待,帶了高進家的,往陳夫人院中走。
原本正在榻上歪著,讓丫頭們捶腿的陳夫人,聽了史彥的話,頓時歡從額角眉間出,喜向腮邊笑臉生,忙坐起身來,一疊聲兒地催促:“彥姐兒啊,那你還等什么?趕快和你高姐姐回去?。「嬖V親家老爺和太太,我明日備了禮,也瞧瞧親家去。代善呢?他該也一起去才好!”
史彥忙笑道:“大爺一早就出門了,說是下午方能回來呢?!?p> 陳夫人不滿道:“這孩子,整天在外面跑,也不知道忙些什么!你如今先去,等他下午回來,我命他立刻就去?!?p> 史彥忙答應(yīng)了,又回房換了出門的衣服,方坐了史家派來的車子,又命奶媽抱了兒子,在后面另坐一輛車,和高進家的一起回去。
等史彥到了娘家,看到史家的大門口,已經(jīng)滿是簇簇的轎馬,都是前來賀喜的官員。史彥的車子,繞過黑漆大門,來到后面的角門。下了車,史彥又坐了在宅內(nèi)走動的小轎,下人們抬到文夫人所住的后院。抬轎子的小廝退下來之后,高進家的才伸出手,攙著史彥下了轎。
母親文夫人和嫂子甄氏正在房間里,忙著給尚書令史锃打點行囊,看見女兒進來,文夫人頓時喜的笑逐顏開,一邊看著女兒給自己請安,一邊笑道:“彥姐兒,在那邊還好嗎?快來,讓我看看我的寶貝外孫子?!?p> 旁邊的奶媽,趕緊把赦哥兒抱了過去。
史彥又給嫂子請了安,嫂子甄氏,也慌忙給小姑子還禮。
小侄女史杪已經(jīng)兩歲了,越發(fā)出落得粉妝玉砌,乖巧可愛??吹侥赣H和姑姑相互行禮,小姑娘也奶聲奶氣地道:“姑姑萬福?!笔窂┑男闹幸魂嚉g喜,這個小丫頭,可是越來越懂事了。她忙從裙邊解下一個刺繡精美的荷包,系在小侄女裙子上,小姑娘再次嬌嬌弱弱地蹲下身子,福了一福,笑道:“謝姑姑?!?p> 史彥又問母親:“太太,老爺呢?”
文夫人笑道:“可不在外面應(yīng)酬客人呢?!?p> 史彥停頓了一下,還是有些忍不住,便問了一個她最關(guān)心的問題:“太太,這次老爺進京,不知是他一個人去,還是太太也跟著一起去?”
文夫人道:“老爺一個人先走,等他在那邊安排妥當了,還要再買一處宅院,才能把我們都接了去。你哥哥也要參加科舉,當然是在京城更方便一點?!?p> “哦?!笔窂┬睦锊挥傻蒙鹨魂囥皭?,看來,娘家人闔家進京,是不可避免的。母親他們將來跟著父親都進了京,自己這邊就沒有娘家人來往了。不過,總不能因為自己要與娘家人親近,就阻止了娘家人的高升進取。
仿佛看透了女兒的心思,文夫人嘆了一聲,道:“彥姐兒,等我們都進了京,就剩你自己在金陵了。我可真心舍不得啊?!?p> “太太,父親和哥哥的前程要緊?!笔窂┬χ参磕赣H,她又轉(zhuǎn)過身對嫂子笑道:“等哥哥中了科舉,嫂子也不愁鳳冠霞帔了?!?p> 甄氏不由得紅了臉,笑道:“妹妹就愛拿我打趣兒,妹夫?qū)砜墒且鰳s國公的,妹妹自然更是少不了鳳冠霞帔。”
文夫人又道:“彥姐兒,你派個人回去,和親家太太說一聲兒,怕是你今天回不去了,你也幫著我和你嫂子,收拾收拾東西,再說,估計要到晚上客人都散了,你才能見到你父親呢。”
“太太說的是?!笔窂┮贿叴饝?yīng)著,一邊命云夢出去,隨便吩咐哪個跟了來的婆子,回賈家去回稟陳夫人。
果然,一直等到吃了晚飯,父親史锃才走了進來,史彥給父親請了安。史锃吩咐道:“彥姐兒,我不日就要進京,連你母親他們,不久也要進京。你在賈家,謹慎服侍公婆,多勸賢婿讀書,將來女婿若是能做了京官,我們也就可以在京城團聚了?!笔窂┮灰淮饝?yīng)著。
晚上,史彥又住在了自己曾經(jīng)的閨房。一切都沒有變,床上的被褥,還是自己最愛的那床杏子紅綾被;床上的帳子,也還是自己出嫁前的蔥綠雙繡花卉紗帳;床頭的幾案上,還擺著自己十八歲生日時,父親送給自己的墨煙凍石鼎;窗戶上,母親已經(jīng)又糊上了一層新的綠色紗窗……
原來,母親一直都在派人精心打掃這件房屋,以期自己能回來住。可是,在這間閨房中,自己還能再住幾次呢?
久久難以入睡的史彥,在床上翻來覆去。躺在地平上的云夢笑道:“奶奶睡不著嗎?要不,我們?nèi)ズ蠡▓@走走?”史彥不由得噗嗤一聲笑了:“你這個小蹄子,就你知道我心里想什么。”
后花園中月光如水,夜漏沉沉,花影寂寂;小池塘中藻荇交錯,清脆的蛩聲從草叢中傳出,稀疏的竹影映射在墻壁上。主仆兩個在枕霞閣中坐下,看著池塘中的隨風輕輕擺動的荷葉,云夢輕輕道:“姑娘,真靜!這才是我們的家啊?!?p> 這聲姑娘,把史彥喚回了她的少女時代。婚后,云夢和自己的其他陪嫁丫頭,都改了口,和賈家的奴仆一樣,稱自己“奶奶”,自己作為“姑娘”的日子,已經(jīng)一去不復返了。在這靜謐的夜里,在自己從小一起長大的丫頭面前,在自己娘家的花園里,史彥終于又返回了過往。
在這枕霞閣中,有自己多少童年的歡樂?那一年,自己失足掉下水去,差點丟了小命,直到現(xiàn)在,腦門上還留著一個當時留下的疤。
主仆兩個相視一笑,大概,云夢也想起了這段往事。當時,在水中拼命掙扎的自己,還能聽見云夢和雨晴驚慌失措的叫聲:“姑娘!姑娘!”“來人啊,救命?。 笔潞?,母親要責打兩個丫頭,還是自己拼命攔住,才讓這兩個丫頭,免了一頓好打。
已經(jīng)是仲秋時分,夜風很涼。云夢道:“姑娘,我們回去吧,當心著了涼?!?p> 是啊,若是著了涼,云夢又是逃不掉的責任。想到這里,史彥依依不舍地和云夢一起回去了。
第二天,又有無數(shù)的客人,來家里為父親祝賀。公公賈源和伯父賈演,還有賈家的弟兄們,也來道賀,史锃和兒子史玄在外頭大廳接待官客,文夫人和甄氏在內(nèi)堂接待堂客。
婆婆陳夫人和伯母方夫人,在吃了早飯之后,也帶了禮品,一起坐了車來。方夫人使勁地夸贊,文夫人養(yǎng)了個好女兒,模樣又標致,心思又聰慧,竟是個無可挑剔的。婆婆陳夫人也難得地和伯母步調(diào)一致,對史彥贊口不絕。
文夫人彬彬有禮地客套著,因笑道:“這孩子原是在家被我慣壞了的,哪里能事事周到?若是有了錯處,兩位親家太太該罵就罵,該責罰就責罰,她才能長進些。”
方夫人和陳夫人都忙笑道:“親家太太說笑了,貴府的家教,原是最出色的,我們賈家有福,才娶了這么好的媳婦兒。”
正說笑之間,甄氏的母親也來道賀。文夫人忙將眾人都讓到客廳,直吃了一日酒,至晚方散。
三日之后,父親離家上京赴任。史彥和母親、嫂子送到儀門外,依依不舍地灑淚而別;哥哥史玄,直送父親到了十里長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