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御如初生嬰兒蜷縮成一團,包裹住她的,是娘親靈力凝化成的靈丹。空間極狹小極氣悶,幾乎不能動彈。黑暗中孤獨無比的感受如噬人筋骨般地難受。司御在想,娘親躺在玄長老帶來的長木盒里,是否也如她這般感受?
天書記載,靈體只是團有意識的氣體狀存在,不能擁有五官感識。但司御卻清楚感知,一顆透明液體從自己腮上滴落,與崖頂流下來的雙親血液匯流成一股。旁邊綠菩身體枯槁成骨,縱使跳崖身死,骨碎肉裂,綠菩一直都將司御護于手心。綠菩昔日能制作天下最美麗花形額飾的手指,失了彈性血肉就像干枝陳皮。只有深深凹陷眼眶中透著的不甘,能隱約看出生前是個美麗少女。
日月輪現(xiàn),花落幾度,有的東西失落無蹤,有的情緒深入骨髓成為生存本能不可忘卻。靈丹外表逐漸變成堅硬外殼,將司御和外界徹底隔絕開來。不知幾度風(fēng)雨襲來,司御身邊只剩黑土矮苔,上方則有高大喬木投影搖籟。
司御不知自己這樣懵懂活了多久。上方傳來厚厚土層被挖開的聲音令她心臟猛顫,一雙溫潤手掌將她捧入掌心片刻,失望嘆道:“分明有她的氣息,為何不見她一點形跡。一千年了,我整整尋了一千年了,為何還是如此?”
司御氣岔,這人將她暴于日光下,讓她有種被人掀了衣服,不得已裸著身子示人的錯覺。于是她蜷在自己的小天地內(nèi)噥道:“活該,活該,上天注定讓你找不到你想找的人,誰讓你打擾我的清修寧靜?!?p> 司御被硬殼包裹,外形看來就如一顆種子。那人抱最后一絲僥幸心理,將她在日下曝曬數(shù)日,司御被曬得意識昏厥仍是閉殼不出。那人呵呵沉笑數(shù)聲,司御心里不妙念頭閃過,又被接連而來的冰火兩重天溫度折磨得死去活來。這人,為逼她現(xiàn)形,竟將她在火焰和冰譚中反復(fù)拋丟!
司御險些就要開口罵人了,那人卻改了方式,將她捂在胸口,開始講述起一個久遠故事。那故事里有異峰,有神域,有壯闊幻殿,有神民眼中偉大無比的神帝凡迦。提及凡迦名字,那人只余苦笑,“神帝凡迦一生為他的子民奔忙,成就神域盛世局面。如今沒有別的心愿,唯求一女知心。誰知那女子性薄寡淡,把花精樹木視為子女,也不肯將凡迦放入心中。”
司御正在回憶凡迦二字為何耳熟,那人又道:“我已是性命將末,難道此生真的注定與她無緣?”語間透著失落滄桑。司御心頭一疼,這人的語氣,讓她想起親眼目睹雙親和綠菩死去時的無力、愧疚、失落、仇恨……
不知為何,她忽然想看看有著這種語氣和心態(tài)的男子究竟長著怎樣的一副面容?
司御微瞇雙眸。正午的陽光有些刺眼,松下,長身玉立的青年男子俊朗如月,袍角翻飛形同白菊,透著無上尊嚴的眉宇駐留少許時間痕跡,深深瞳孔有著無限絕望失落。只消一眼,司御就已沉陷進去。人的眼睛,為何能深沉到如此地步?!
司御記憶里,娘親眸子如籠著霧氣的水面,平靜美麗,卻掩飾著說不盡的愁意。見得不多的爹爹,外表再疲倦,也掩飾不了勢在必得和天下在我胸的霸然之氣。但這男子,卻同時擁有得失兼?zhèn)涞臉O致氣質(zhì)。得者,若天下所有均在掌握之態(tài),故而沉穩(wěn),從容有度。失者,得盡天下,卻不能得一物,故而失落期盼,循環(huán)如此,終而不得,故又失落極致,僅是周身透出的絕望氣息就能把人生生淹沒進去!
“你似她,又不是她?”白袍男子望向司御開啟靈目的方向,神情失落迷怔。
司御聽不懂他的復(fù)雜表述,只管吃驚。這陌生男子究竟是誰?她從小能開啟靈目的事,連雙親和極漠都沒有發(fā)現(xiàn),為何他卻能一目分明?
萬年之后,白袍男子來處,異峰幻殿。
立柱巍峨,純白密絲陀蘿花徐徐綻放,幻殿中心的沐月池,是整個神域最神圣的地方。神歷的每個新年伊始,神帝凡迦會在池中沐浴凈身,隨后宣讀神卷,召出明鏡,預(yù)示未來十年將會發(fā)生的大事。這些事件,有部份經(jīng)凡迦許可后,會對外公布。而這,也成為神民們最期盼的事件之一。
眼下,又近神歷年尾。
無波生煙,池水映花,灼月生華。
刻著精美石紋的輦道上,緩緩行來一隊白裙迤地的女子。領(lǐng)首女子為司掌神帝身邊日常事務(wù)的帝侍姬。云鬢高聳,額心有著五色梅花標志,聽跪在面前的幻殿護衛(wèi)稟告完斷魂崖所見后,秀眉微結(jié),冷目凝威看向眾人,言道:“對外,只宣稱神帝進入萬年一次的沉睡期。不得透露一點真實信息出去,否則,我等都會遭受神罰!”
眾女子低聲淺應(yīng),開始脫下身上紗衣,赤身躺于池邊,指甲從腕間劃過,大量血液開始注入沐月池。
池水之下,羽衣男子面色沉如死灰,縱然是匯集天下最強靈力的沐月池,也難彌補回他之前強行掙扎去到斷魂崖見她消耗掉的靈力。要是神族護衛(wèi)再去晚一步,估計他已化作腐肉白骨一堆。
神族處女之血,讓石棺變得如玉通紅??闯鎏捎谄渲械纳竦鄯插?,面上漸漸有了血色,帝侍姬長舒一口氣,才要令眾女止住傷口,池水突然沸騰,眾女面色劇變,未及反應(yīng),池中突地竄出人形黑氣,憑空浮立鬼笑,“很好!一出來就有血食,看來是上天助我!”
眾女只感身體僵硬,只能任憑絲絲黑氣進入體內(nèi)。片刻,眾女面部抽索,前一刻還光滑細膩的肌膚迅速枯敗下去,最終成為一具具干尸。
唯一能與奪命黑氣抗衡的,只有帝侍姬。黑氣噬體時,她掐了神訣護體,待她睜眼,那黑氣已猖狂笑著逃去。
波動水響,沐月池中現(xiàn)出一面血鏡,幾行慘白字體入目驚心:“暗魅生,神域劫。主未來者,黑白二株?!?p> 帝侍姬略作思考,從額心扯出一抹霞光,成形,是一朵鮮活五色梅花,雙手執(zhí)捧,跪獻于血鏡前,“侍姬狄緹,愿以萬年原形之精,換取暗魅破解之法。還望明鏡告知。”
本已出現(xiàn)無數(shù)裂紋的鏡面重新聚攏,出現(xiàn)人的五官說道:“萬年修行來之不易,你可考慮清楚了?”
狄緹看了眼水下凡迦遺體,美眸閃爍堅毅清輝,“為神帝陛下,無悔!”
明鏡嘖嘖幾聲,“帝凡迦最是個無情之人,明知你對他有情意,卻寧愿鐘情一個小花妖,也不愿娶你為神妃。枉你還肯為他如此犧牲。好吧,我告訴你。要解神域之劫,關(guān)鍵還在那小花妖身上。拋棄你在神域擁有的一切,去到即將大亂的帝州。遇上那花妖后,該如何去做,權(quán)憑你的本心去判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