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顛顛簸簸,拖著一個小皮箱,在經久不曾有人踏足的羊腸小道上,路邊的蒿草長滿了脖頸,時不時戳到臉靨,毛得發(fā)癢。
烈日依舊,但進入山里頭以后,樹蔭,濃草,一方面讓人悶得壓抑,另一方面,又平添幾分陰涼。
漸往上,陰風從林木里吹來,那種絲絲縷縷的涼意沁入肌理,灼熱的肌膚終于能夠有些許的松懈,能夠在悶熱的空氣里得到一個放松的間隙。
道路旁憑空多處一條小溪流,像從山里林里闖出的道路,嘩啦啦,奔向不知名的遠方。
記得很小的時候,曾在里邊戲過水,也曾撿過光潔的卵石,在粼粼的波光艷影里,它們,就像閃爍的童話。
可現在,它們就像一個丟失在回憶里的幻夢,夢里,是朦朧的山里水鄉(xiāng)。
“笙丫頭啊,莫到處亂跑,仔細著山里頭的妖怪,哪回兒把你給捉了去!”
“我才不信呢!打哪兒來的妖怪,阿婆盡會嚇唬我!”
“有的,有的,就在大山里頭,有美麗的鳳凰妖,艷麗的狐妖,威風凜凜的狼妖……”
“那樣才好呢!那樣才好呢!給妖怪抓了去才好呢!妖怪多漂亮?。《鄥柡Π?!阿婆,你說是不是妖怪都會飛的啊?我也想要飛!我跟妖怪學飛去!”
年少的小丫頭懵懂不知事,只知道,哪里好玩,便往哪里去。
“傻丫頭!盡胡說!要給妖怪抓了去,就把你吃了,再也見不著阿婆了!”
“??!嗚!我不要!我要阿婆,不要妖怪了!”
話雖這么說,可是,一有空子,還是樂顛顛地往山里頭跑。
在樹上同小伙伴們掏鳥蛋,一回還掏出窩沒長毛的小鳥兒,小鳥兒太脆弱了,眼睛都沒睜開,皮膚皺巴巴的,還能清晰地看見皮肉下的青紫的血管,最后還是沒忍心,又把它們送了回去。
此后很長一段時間都在想,是不是能有一天,或許就在抬頭的瞬間,還能夠看見曾經送回的小鳥長大以后飛向天空的模樣。
山里頭,似乎藏著不盡的秘密。那茂密的樹林,纏綿的藤蔓,鉤鉤掛掛,說不準哪一回,真真跑出來個絕色的妖姬,能夠化為人形,飛向天空。
“傻丫頭,別老是往林子里跑啊,草上有草毒,巴上身了小心癢啊……”
回回我在林子里頭偷偷跑了一圈,回來就被阿婆知道了。
我也不知道阿婆怎么知道的,她好像一直有著種神奇的力量,能夠預知我所做的一切事情,不論我干了什么,都逃不過她的眼睛。
她怕我沾了草毒,身上發(fā)紅發(fā)癢,便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大清早,或者上學去的時候,在草木旺盛的時節(jié),拿著鐮刀,一點一點,割出一條亮敞的小路。
那一回,我玩夠了回去得比往常早了點,回家的時候,便見夕陽西下,漫天緋紅的霞光里,照映著她銀白的發(fā),她的臉龐變得柔和,彎著腰,手起,刀落,利落地揮下高高的草,開出亮敞的小路。
原來所有走過的坦途,只因有人為你披荊斬棘,為你開出一條道路。
阿婆啊……
我回來了。
青蔥的古樟挺拔在白墻黑瓦的小屋旁,挺立著枝干,寬撒的枝條已將嬌小的房子遮蔽,就像為它撐起高遠的天空。
白墻下,黃土上,孤零零地躺著一座墳。
連碑文也沒有。
阿婆啊。
我回來了,可你,已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