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奴市之“子”
繁華的街頭,人來人往。一個錦衣玉服的公子手背身后,俊厲的白皙臉孔,眼神冷淡地看著前方,無視了街邊路人們懼怕又愛慕的目光。他身后跟著一個年輕的隨從,為難地往后面看了一眼,湊上前耳語。
“公子,那朱福厚還跟著呢。”
張士軒不耐煩地撇下嘴,停了下來,轉(zhuǎn)身,冷漠地看著不遠(yuǎn)處搖著金扇子賣笑,一身珠寶,油頭肥耳的胖子。
“死胖子你有完沒完?”
朱福厚被罵習(xí)慣了似的,一點也不惱,笑得色咪咪的。
“士軒兄此話怎講???”
張士軒臉上的青筋都要爆了起來:“你再跟著老子,老子見你一次,打你一次。打的你娘都不敢認(rèn)你,你爹是天皇老子都保不住你?!?p> 農(nóng)生在一邊擦著冷汗,這朱福厚臉皮實在厚,總能惹得公子勃然大怒,口出惡言。偏偏他爹是天下第一富豪,就是皇帝要動他也得思想三分。
而這冤大頭找上他,還得從三天前說起。世子府辦了三天馬賽后,這朱福厚就天天纏著他要一個人,想讓他轉(zhuǎn)手,價格隨便開。但張士軒就看不得他的德性,他越這么暴發(fā)戶氣息,就越不給他。
自己好歹也是國公世家,看得上朱福厚那點臭錢?不過他想不明白,這人姿色也不算極好,身子板弱,怎么偏偏要他呢?再說,他絕不會給。
張士軒并不喜歡人販集市,其一那里又臭又臟,干的都是黑心勾當(dāng),販子也盡是滿口黃牙的粗俗流輩,其二那里大多是被搶或被迫賣身的貧民,他生得一副軟爛心腸,又是直性子,要是看到人販子欺負(fù)那些貧民欺負(fù)的過了,便要教訓(xùn)一頓然后把他們都買下偷偷安排當(dāng)府上下人。
后來買的人多了,來歷不明的人也多,惹了不少麻煩。那次,他把老國公氣的關(guān)上門,家規(guī)都給使遍了,打的皮開肉綻,六天下不了床,便記了教訓(xùn)再沒靠近過人販集市。
至于人販集市的存在,說好聽點是集市,總共也只有三撥人物在背后當(dāng)靠山。一是江南鏢局的黑熊子,黑白通吃,在官場和黑道上都打通了各層關(guān)系,二是天下錢莊的朱老板,三是江湖上勢力最大的紫冢閣?;始覄萘υ俅?,對其也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三天前,柳伯明跟張士軒抱怨他娘為了整治他對女人見一個愛一個的毛病,把他幾個貼身丫鬟都給換成了嬤嬤。
“雖然我愛女人,但我實在下不了口啊?!?p> 柳伯明又灌了一壺酒,顫悠悠地說。張士軒“啪”把手里的紙扇往他腦袋一敲。
“瞧你那點出息,爺帶你找女人去。”
說罷,往桌上扔了兩個碎銀子,提著柳伯明的領(lǐng)子出了客棧。
快到逢春樓的時候,碰上知縣的兩個兒子何才和何俊帶著下人正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往這方向趕過來,一見著他們,忙湊上前來拱了個手,笑得馬哈。
“喲,可真是太巧了,世子和柳兄這是要上哪啊?”
張士軒不耐煩地擺手:“爺上哪要你管呢?!?p> 何才見不得討好,一臉尷尬。
“不敢不敢,”
何俊拉住何才的袖子,滿臉堆笑。
“哪敢給您添麻煩呢。不過,我聽聞今兒販子那進了好多貨色,上等的美人就有好幾個,這不,我跟家兄正要去瞧瞧呢,不如世子和柳兄也一起?”
柳伯明醉意涌上,一聽美人便起了興致,大喊“走著”,便顧不上張士軒灰暗的臉色,拉著他往前面街口的集市去,何氏兄弟也緊跟其后。
還沒到地方,便見前面熙熙攘攘地擠滿了人,人聲喧嘩,熱鬧得很,兩個販子在人群中間吆喝,不曉得說的什么。何俊朝身后使了個眼色,四個下人便抽著嗓子大喊。
“閃開,都閃開,別擋路!張國公府世子和何大人公子們在這兒呢!”
這一喊,圍觀的人紛紛回過頭看,一看這陣仗,都不自覺地往旁邊散開,讓出了一條道。
“可真是國公世子…”
“竟還有柳伯明公子呢…”
“今日兩人也是儀表堂堂啊?!?p> 路人議論紛紛。
張士軒不滿地翻了個白眼。何俊以為是下人沒喊到柳伯明的名號,惹得他生氣,于是便上前狠狠踢了那個喊名號的下人一腳,一邊罵道。
“你個不長眼的,沒見著柳公子在這嘛!”
在京城里張士軒和柳伯明可是出了名的好交情。之前皇上微服私訪遇刺是他們兩個一起破的案不說,兩人互相謙讓,雙雙拒絕了天下第一美人虞黛柔的芳心,以致坊間還有謠言說他們是男風(fēng)。
被踢的下人吃痛地摔了一跤。張士軒瞧都不瞧一眼,揮揮手。
“罷了,你激動什么?!?p> 何俊點點頭。
“是是,莫讓這種下等人打擾您跟柳兄的興致。”
柳伯明只知道有美人,哪里顧得上這些,搖搖晃晃地跑到前面,只見兩排三尺多高的木籠子,整齊地列在那,浩浩蕩蕩地排了一里?;\子全都上了一把大鎖,里面小的少的,男的女的,躺著坐著蹲著的,穿得干凈跟臉漂亮點的一人一個籠子,年紀(jì)比較小的兩個一籠,其他臟一點的三個人一籠。
幾撥人在那些籠子前打量著。來買的大多都也是有身份的,唐知府家的公子哥,林員外的小舅,有點錢的大戶人家,還有一些專門看熱鬧或是想試試有沒有運氣撿個好的剩下的。
“美人,在哪呢,美人…”
柳伯明醉眼朦朧地就近抓著一個籠子,把臉貼在上面,嘴里嘟囔著。迷迷糊糊看見里面蜷縮著三個女人,慌張地盯著他。他癡癡笑了一聲,伸手作勢要抓,酒后勁一上來,竟一下昏死過去了,嚇得她們都縮著脖子往里躲。
旁邊穿著紫衣繡蘭的唐蘇林,聞聲轉(zhuǎn)過腦袋一看,這不是才子柳伯明么?一身水藍(lán)衣服,頭發(fā)束起,俊美的臉上浮著紅暈,抓著臟兮兮的木籠子躺在那,連幾個下賤女人都避之不及,明兒京城又要多個趣聞了。
他把手背在身后,揚起嘴角正想走近看看,卻聽身后有人不悅地嚷起來。
“真是不讓人省心!”
張士軒穿著一身紫色繡麒麟的絲綢衣服,低沉著臉朝這邊大步跨過來,身后跟著好幾個人。
唐蘇林一愣,一揚嘴。
“今兒真是好日子啊,連士軒兄都趕來了?!?p> “說話注意著點兒,免得給人誤會我跟你有什么交情?!?p> 張士軒斜盯著矮了他一截的唐蘇林,又瞄了一眼他的衣服,冷淡地答道。
然而當(dāng)看向躺在籠子邊上的柳伯明時,頓感頭痛,今兒兩人都沒帶隨從出門,于是瞄了何俊一眼,何俊是個眼明心細(xì)的,忙讓下人把柳伯明抬起來。正欲離開,不遠(yuǎn)處敲鑼打鼓的兩個販子又招呼了起來。
“既然都來這兒了,張兄何不挑個好貨色回去?”
唐蘇林習(xí)慣了他冷言嘲語,笑嘻嘻地朝這跨了一步。張士軒瞟了他一眼。
“各位看看吶,這兩個少年細(xì)皮嫩肉的,買回去,當(dāng)書童當(dāng)隨從,都好看吶。就是當(dāng)個暖床的,也,嘿嘿…”
兩個穿灰色粗服的少年被綁了手跪在地上,旁邊的絡(luò)腮胡販子說著說著摸著下巴朝人群笑了起來,圍觀的人也跟著笑了。有個男人拿著扇子指著兩個少年中衣襟裹的比較嚴(yán)實,低著腦袋的那個。
“讓這個頭抬起來本公子看看?!?p> 絡(luò)腮胡一聽,哎了一聲,過去掰著那少年的腦袋逼他抬起臉來。臉上蹭的灰還是沒遮住稚嫩白皙的皮膚,眉毛不算英氣,唇紅齒白,只是一雙眼睛十分明亮,正惡狠狠地瞪著眾人。
“嗬,倒挺野的?!蹦悄腥艘娭α?。
絡(luò)腮胡見狀挑眉說:“瞧這細(xì)皮嫩肉的,喜歡您就買下來,帶回去慢慢調(diào)教?!?p> 那少年一聽,努力掙脫了絡(luò)腮胡的手,朝著他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下去。
絡(luò)腮胡痛苦地叫慘出了聲:“啊呀!你個小賤人!”
另一個販子見狀忙上前去掰少年的腦袋,但越是掰他咬的越狠,血都流了下來。另一個少年在一旁瑟瑟發(fā)抖,已然傻了眼。
“草你大爺?shù)?!?p> 絡(luò)腮胡痛得受不了,甩也甩不開,便一腳把少年踹開。一看自己的手臂,血肉模糊,還往下滴著血,眾人都倒吸一口冷氣。那一腳踹的也不輕,少年倒在地上悶哼,散落的頭發(fā)蓋住了他的臉。
絡(luò)腮胡氣的渾身發(fā)抖,吐了口唾沫,抓起一根大拇指粗的牛皮鞭子就往他身上抽。
“臭小子,看你這賤樣!大爺我抽死你我!”
一鞭下去,衣服都給打破了,第二鞭露出了血痕。第三鞭,第四鞭…圍觀的人都不吭聲,有的甚至幸災(zāi)樂禍起來。少年咬著牙也沒吭聲,只被打的瞬間身體抽動了一下,瑟瑟發(fā)抖,最后還是痛暈了過去。
“那個我買了。”
一個輕佻的聲音響起,顯得十分突兀。絡(luò)腮胡一頓,抬頭看是誰在說話,另一個販子哆嗦著說:“是…唐大公子…”絡(luò)腮胡也看到唐蘇林正站在那冷冷地盯著他。
“算你走運!”
他抖了兩下,不甘心地扔了帶血的鞭子,揪著少年的頭發(fā)把他提了起來,一把扔到唐蘇林面前。
“唐爺。這貨可蠻的很?!?p> 唐蘇林從衣服里面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塊帕子,裹住手,撩開他的頭發(fā),左右打量,勾起嘴角。
“不打緊,這是我送給張兄的禮物。不過…若張兄不喜歡,我便賞給你,任你處置好了。張兄,如何?”
眾人都好奇地朝國公世子那望去。
張士軒面不改色。
“一個下等奴才,吃不了幾口飯,我收便是。”
他轉(zhuǎn)過頭看向何才何俊。
“那誰…”
那兩人立馬湊了上來。
“哎,世子?!?p> “爺我累了。煩請把柳伯明跟這奴才給我抬回去?!?p> “是。你們幾個,聽到世子的話沒有!”
兩人一聽張士軒的口氣,相比方才和善了許多,頓時受寵若驚,朝身后四個手下?lián)]了揮袖子。
張士軒一行人離開,唐蘇林也帶著隨從隨即離開了集市,沒買走一個奴隸。他坐在馬車?yán)?,把手伸出窗外,手一松,任帕子飛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