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好藍啊。我站在一片大草原上,頭頂的天空碧空如洗,幾絲白云飄蕩在遠處,我撥開齊腰深的花草,欣賞著四處的風景地往前,突然腳下一個踏空,身體慢慢地陷進泥潭,我想掙扎,卻越掙扎陷得越深,在泥水沒過我頭頂之時,我大叫一聲,醒來。
原來是個夢。
我看看床頭的表,才剛剛睡了不到半個小時。我摸摸身邊的孩子,聽了聽他均勻的呼吸聲,我睜著眼躺在黑暗里,一時再無法入睡。
手機在床頭震動發(fā)動亮光。我拿過來,是個陌生電話。我掛斷,對方又打過來。
我一接聽,里面的一個女聲令我一下子坐了起來:“李丹?”
“是我?!?p> “你在哪兒?”電話那頭呼呼的風聲,使我不由的問了一句。
“我在黃河橋上......天太黑,我看不見河水......”她輕笑一聲,卻象在哭,“我想跳下去,但我又很害怕......”
“你給我打電話,是想找我聊聊嗎?”再沒有人比我更恐懼死亡了。即使是背叛我令我險受牢獄之災的李丹,我也不想讓她死。生命只有一次,何其寶貴。我按亮臺燈,對著話筒,盡亮放緩了語氣。
“是,不知為什么,在我要告別這個世界之前,想見的不是我媽,不是我爸,而是你?!?p> “你要聊什么?”
“得到,失去,生命的意義,或是死亡?!?p> “我們見面聊吧,你等我,我去找你?!?p> 我掛斷電話,翻身下床,穿上衣服,把孩子抱去陳志芳房間,跟正坐在桌前抄經的她交待了兩句,開門下樓。
我給段福平打了個電話,又給曉光打了個電話,讓他們報警,我開車上了中州大道。
城市建設的繁忙,令大貨車都在四環(huán)外的西黃流一帶聚集交匯,在深夜仍繁忙如白晝。我在車夾在一行大貨車中間,顯得又渺小又脆弱,好象隨時都有被巨大車輪碾壓的危險。我小心亦亦地隨著車流前進,將車開上了黃河橋。
我在橋上一邊開,一邊借著微弱的車燈觀察橋邊。一輛打著雙閃的白車停在前方,我放緩了車速,停在了車子后面,也打開了雙閃,鉆出車子。
趴在欄桿上的人影并沒有回頭,任我挨著她和她一起將目光投向黑沉沉的橋下。
“你總是比我運氣好?!?p> “不是運氣。”
“那是什么?”
“是心。”
“你的意思是,你很善良,我很壞嘍?!?p> “這是你說的,我沒說。”
“段福偉坑慘了我?!?p> “佛說,人生的際遇,所遭受的事情,都是由自己的內心吸引來的?!?p> “少來教訓我,成王敗寇,你贏了,我輸了。”
“不是這樣?!?p> “那是怎樣?”
“人生就是一場修行,贏也好敗也罷,都只是幻像,你才是那個最大的造物主,所有幻像都是你自己制造出來的?!?p> “你的意思是,我所有的失敗,都是我自己制造出來的?我為什么要制造失???”
“也許你需要,你需要體悟失敗,從失敗中體悟,如果你認為是失敗的話?!?p> “那你呢?”
“我有我的功課,不但是失敗,還有分離,或是欲望?!?p> 李丹點點頭又搖搖頭:“你還有機會,而我,沒有機會了?!?p> “機會在每個人面前都是均等的?!币苍S象老朋友聊天一樣平靜令我松懈,語氣上也漸漸放松了。
“放屁,狗屁的均等!我沒有有錢的爹,我沒有能干的丈夫,我什么都沒有,我只能靠我自己......誰都靠不住,我太倒楣了,我靠山山倒,靠水水斷,我沒有你命好,我哪點不如你?嘿嘿,但我始終都比不過你......”她突然激動,并越說越激動,嘶吼著,趴在欄桿上,風聲猛烈,搖搖欲墜。
“別激動,你還有孩子啊?!蔽疑锨八浪牢兆∷母觳?。
“別碰我。”她奮力甩開我的手,“別跟我提孩子,我現在眾叛親離,孩子也不肯認我?!?p> “好,我不碰你,你往里站點?!?p> “怎么,你害怕了?”她仰頭哈哈大笑,“你害怕了?!?p> “是,我害怕了?!?p> “你什么時候查覺我和段福偉聯手對付你的?”她回過頭,死死地盯著我看了半天,終于恍然大悟,“你自如至終都不相信我,你讓我回來幫你,只是在挖了個坑,等我往里跳?!?p> “我從未想害你,我只是不相信段福偉,而你,是公司所有人里最薄弱的一環(huán)?!?p> “那就是你把我當成了你的誘餌,拋出我,引誘段福偉上鉤......我明白了,我只是你們兩人斗爭的犧牲品,原來,段福偉說的沒錯,你是這個世界上心機最深,最惡毒的女人。”
“段福偉是個什么樣的人,你知道嗎?”
“他愛我?!?p> “你怎么那么天真,他對每一個要利用的女人都會說愛,他沒有離婚,你知道嗎?在你之前,他有許多女人,他都沒有離婚,他的老婆叫曹娜?!?p> “你不用挑撥,反正人死了,隨你怎么說。他是說了的,他肯定地說他會離婚,給我想要的一切,他給了我希望,他給了我別的男人不能給我的東西......”
“即使這些東西不是他的,是他偷,或是算計別人得來的?”
“我不管,我顧不了那么多,我想過好我自己,這一切眼看就可以到手了,是你,是你毀了他,毀了我。”
“他是不是告訴你,公司原本是他的,只要你和他合作,把公司搞到手,公司就會也是你的?”
“是又怎么樣?他姓段,而你姓陸?!?p> “不管姓段還是姓陸,段福偉只會將公司帶入深淵,而我是被欽定的接班人,如果你不起異心,好好跟著我,我是不會虧待你的?!?p> “誰要你施舍我?呸!是你害死了他?!?p> “他是自己摔倒死的,跟我沒有關系,我沒有害他......”
遠遠地,有兩輛車減速駛近過來,后面還跟著一輛閃著警燈的警車。
“你叫了警察?”
“我只是怕你出意外?!?p> “意外?要出意外,也不只是我,還有你!”她話音未落,就撲了過來。
她緊緊地拉著我,身形往外一躍。我只覺得腳下一空,身體被她拖拽栽倒向橋外。在慌亂間,我胡亂揮舞的一只手碰到欄桿,我一把死死抓住,身體一縮,腳一收,一只腳踩住了橋體的外沿,而另一只手緊緊地抓住了墜入橋下的李丹。
“放開我?!鄙硐碌睦畹ぐl(fā)出野獸一般的嘶鳴。
“不放?!蔽腋杏X我的唇間有一絲腥甜,咬牙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抓得更緊。
腦子里空白一片,耳邊只剩呼呼的風聲,還有身體被重物拉扯的巨大疼痛。大顆大顆的汗珠在一滴一滴地滴落。
我只有一個念頭:不能松手。
“她們在這里。”聽到遠處一聲驚呼。然后是紛沓而來的腳步聲。
短短的幾秒鐘象是過了幾個世紀,我的胳膊被人拽住,又有人摟住了我的腰,將我一點點往橋上移。
旁邊又有兩只手伸一來,承擔著李丹全部重量的手被另兩只手握住,在那一剎那,我聽到肩膀處咔喳一聲響,我終于松開了手。李丹象一個布娃娃般被扯拉回橋內。
我也被拉了上來。
我渾身虛脫,大汗淋漓地倒在一個人的懷里,我仰頭看一眼,是段福平,我張了張嘴:“疼......”
“陸經,我恨你,你為什么要救我?!崩畹ぴ趦蓚€警察的控制下掙扎。
我張了張嘴,發(fā)不出聲音。
“你右胳膊脫臼了,我們去醫(yī)院。”曉光過來小心亦亦地幫我捧住那只垂吊的胳膊,擁著我往后面走。
我已經在那幾秒鐘里把全身的力氣用盡了。我邁了一步,腿一軟,一個踉蹌,一頭栽倒。段福平和曉光一人一邊眼疾手快地把我扶住。
“我抱你?!辈坏任冶硎痉磳?,段福平兩手一抄,將我兜身抱了起來。
曉光小心亦亦地將我的胳膊放到我懷里,快步去打開了車門,吩咐段福平:“你先送她去醫(yī)院,我找人來把車開走,一會兒辦完事找你們?!鞭D身走向了那幾個警察。
關上門,我趴在車窗上,順著車燈,看到有個警察正拿出一副亮閃閃手銬。手銬這東西,對我,再熟愁不過,只是這次,不是給我戴,而是戴在了李丹的手上。放棄掙扎的李丹頭發(fā)披散,面如死灰,始終沒有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