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太陽高掛在天上,像盞巨大的白熾燈,蒸得湘江水位都降了。悶熱的暑氣裹著站在路邊的李陵,仿佛置身在空氣炸鍋里,沒有一絲涼風(fēng),渾身汗津津的,很不舒服。
瀝青路面像是被烤化了一般,腳踩在上面黏糊糊的,貼地的空氣也被高溫扭曲,帶著一股柏油特有的工業(yè)味,直往人鼻子里鉆。
好在李陵沒等太久,就召到了一輛出租車,否則再站一會,怕是要中暑倒地,然后被接近四十度的灼熱地面煎得金黃酥脆。
把行李扔進后備箱,李陵一貓腰就鉆進了車里,像葛優(yōu)大爺一樣,極為舒服地癱坐在出租車的后座上。司機師傅也是實在,完全不心疼油耗把車內(nèi)空調(diào)開到最大,出風(fēng)口呼呼的吹,涼絲絲的冷風(fēng)讓李陵舒服得瞇起了雙眼。
李陵今天的心情還算不錯,雖說昨天才被公司辭退,但是往好處想,可以趁這個機會給自己放個小假,稍微休息一下也蠻好。
其實李陵還是有些不甘心的,他一向自詡為好人,而且他平時也確實做到了以誠待人,從來不跟人置氣也從不落井下石。有時還會給大伙帶點零食,請同事喝杯奶茶,閑聊時還能說幾個段子逗逗樂。
可讓他沒想到的是,昨天被辭退的時候居然沒有一個人站出來替他說句公道話,甚至還有幾個平日里對他笑臉相迎的同事,在關(guān)鍵時刻踩了他一腳,明明苦活累活都是自己在做,最后黑鍋還要自己來背。
可能這就是職場的黑暗,和所謂的人心鬼蜮吧。李陵扯了扯嘴角,自嘲般的笑了笑。
就在這時,李陵的手機屏幕突然亮了,微信上一個備注為婭婭姐的人,正連續(xù)不斷的給他發(fā)著消息,點開便是滿屏幕的問號,看得人頭皮發(fā)麻。
“咋了?”李陵趕緊打字發(fā)了過去。
見李陵回復(fù)了消息,對面的刷屏行為才終止,狀態(tài)也變成了“正在輸入”。
“怎么一聲招呼都不打,突然就辭職了?我出差剛回來還給你帶了禮物,你小子人沒了??”
李陵看著消息抓了抓頭,臉上滿是無奈,婭婭姐是他的頂頭上司,同時也是公司的風(fēng)云人物。
金融系的海歸碩士,精通兩門外語,高學(xué)歷高情商,工作能力更是沒得說。而且明明是個快奔四的人了,皮膚保養(yǎng)得跟個二十多歲的小姑娘似的。不僅長得好看,平日里又愛健身,腰細腿長玲瓏身段,追求者能從帝都沿著京九鐵路排到香江邊上去。
其中也不乏家財萬貫的富家公子和年輕有為的俊郎青年,然而那些精心準備的昂貴禮物和浪漫約會,她看都不看一眼,高冷得跟格陵蘭的冰山一樣,滿臉都寫著生人勿近。
就是這樣一個被人捧到天上去的女神,私下里跟李陵關(guān)系好的像是失散多年的親生姐弟。甚至有次兩人一起在夜市吃燒烤的時候,她還喝著啤酒裝醉跟李陵說要當(dāng)他后媽,氣的李陵當(dāng)場就把手里的花生米塞她鼻孔里了。
想到這,李陵不由得嘴角上揚,手指嗶哩啪啦的打字:“這不是你不在所以被人欺負了嘛,反正這工作我也不太想干了,索性辭職了唄。禮物什么的你寄給我就好了?!?p> “誰敢欺負你?不知道你是我手底下的人嗎??你直說是誰,我去把他弄死泡酒給你喝!”婭婭姐義憤填膺。
“正因為我是你手底下的人,所以他們才會針對我,”李陵懶得動手打字,直接甩了語音條過去,“你對我照顧的太多了,他們就認為我是個吃軟飯的小白臉唄,喜歡你的人又那么老多,你說你是不是禍水?”
“靠,這群人真沒眼力見,我明明把你當(dāng)成我未出世的兒子!”婭婭姐也順勢改發(fā)語音,音色清亮好聽,脆生生的跟水蘿卜似的,就是語氣火急火燎,像極了紅樓里的王熙鳳,“再說禍水怎么了?長得丑能當(dāng)?shù)溗畣幔磕憧存Ъ?,敢說你在玩王者榮耀的時候不對人小狐貍流口水嗎?”
“我是你爸爸!”李陵的表情開始咬牙切齒,“而且我喜歡御姐型的!王者榮耀里我最喜歡羋月!”
“所以你這次走,還回來嗎?”這句話不是語音,可能是不確定該用什么語氣說出來才合適吧。
李陵看到這句話,微微有些愣神,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回復(fù),只得先隨便點個表情包來搪塞。
雖然他們經(jīng)常斗嘴互懟,出門也互稱姐弟,但偶爾也會流露出男女之間的情愫。曾經(jīng)有個在工作中很照顧李陵的大叔對他說過,怎么去看一個女孩對你有沒有好感,就看她是否愿意在你身上花時間。
“一個人就那么多空閑的時間,她沒有去做別的事,而是選擇來找你,那就說明你對她很重要?!贝笫逭驹诖芭_邊抽著煙,神色憂郁,想來也是個有故事的人。
婭婭姐工作很忙,屬于她自己的空閑時間并不多,但她卻總是喜歡來找李陵。在放假的日子,往往一大清早就拎著新鮮的果蔬蛋肉來踹李陵那廉價出租屋的門,一邊做午飯,一邊催促熬夜打游戲的李陵趕緊起床。
下午兩人會一起出去看新上映的電影,一起嘗試新口味的冰淇淋,一起在電玩城蹦跳舞機,簡單且快樂。
但他們卻心照不宣的互相保留一絲距離,不會牽手,不會挨得特別近,不會喝的爛醉然后說出一些讓人有負擔(dān)的話。
許是察覺到李陵的有意沉默,婭婭姐不再追問,發(fā)了個帶墨鏡酷酷的小黃臉表情,問道:“你現(xiàn)在人在哪?”
“在去機場的路上?!?p> “等著,敢不等我,我把飛機給你打下來!”
李陵沒有多嘴勸她,因為根本勸不住,只要她想做的事,刀架在脖子上都攔不住。
司機師傅在等紅燈的時候,通過后視鏡看了他一眼,嘴里嚼著檳榔,用一口帶著方言味兒的塑料普通話樂呵呵地問道:“帥哥這是放暑假回家啵?”
李陵摁滅手機,笑著說道:“師傅,我大學(xué)畢業(yè)兩年了?!?p> 司機師傅哈哈一笑,說李陵長得年輕,隨后就開始天南海北的跟他閑聊起來。全國的的士師傅似乎都有這種自來熟的技能,無論你有什么愛好,無論你是什么專業(yè),他都能跟你聊到一塊去,讓這或長或短的乘車時間變得不那么枯燥。
一路上沒怎么吃紅燈,比預(yù)計時間更早的到了機場,李陵付錢下車,拖著行李箱走進了機場大廳。這時口袋里傳來震動,李陵摸出手機,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接通了電話。
“喂,兒子啊,好好的怎么突然要辭職回來?。俊彪娫捓?,李陵老媽的聲音神采奕奕,旁邊不時傳來鬧哄哄的笑聲和自動麻將機的洗牌聲,想來李陵老媽應(yīng)該是在搓麻的時候才突然記起有李陵這么個兒子。
李陵在自助服務(wù)臺熟練的取了登機牌,坐在一旁的金屬座椅上說道:“就是覺得湘水市這邊發(fā)展也不怎么好,而且老板總是讓加班還不給加班費,所以就想著辭職回來找工作嘛,這樣還能離你們近一點?!?p> “行吧,回來也好,省得你在外面頓頓吃外賣。你給你弟弟打個電話,讓他去接你,媽晚上給你做你愛吃的紅燒雞翅啊。先不說了,我打麻將呢?!?p> 說完,李陵老媽便主動把電話掛斷了,李陵聽著耳邊“嘟嘟嘟”的忙音一臉的哭笑不得。
李陵有一個小他三歲,正在上大三的弟弟李曉,這段時間也正好回家過暑假,所以李陵老媽就把接機的任務(wù)強行分配給了他。不過李陵卻并沒有打算聯(lián)系李曉,畢竟自己又不是什么明星,而且這么熱的天讓他跑一趟也挺麻煩的。
剛準備收起手機,一條微信消息彈到了屏幕前:
“我到了。”
李陵抬頭,老遠就在人堆里看見了婭婭姐,倒也不是他視力有多好,實在是女王氣場過于強大,太引人注目了。
在這悶熱的夏天,她的穿著清涼且大膽,一件露背V領(lǐng)的吊帶裙,裸露著大片的白皙肌膚,無時無刻都在散發(fā)著成熟女性的魅力。腳上踩著五厘米的高跟鞋,襯得小腿纖細修長。波浪卷的長發(fā)用一根皮筋隨意束起,臉上掛著一副茶色的墨鏡。
往那一站,無比惹眼,人來人往紛紛側(cè)目。但估計誰也看不出這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完全不顯老,跟個天山童姥似的,李陵都懷疑她是不是天天吃小孩來維持美貌的妖精。
“這呢!”李陵站起身,朝婭婭姐揮了揮手。
天山童姥聞言轉(zhuǎn)身,勾下墨鏡,第一時間甩了個白眼給他,隨后大步流星的向李陵走來。高跟鞋踏在機場光滑的大理石地磚上鏗鏘有力,氣勢像一柄明快的刀子。
她走到李陵面前,伸出一根手指戳在李陵額頭上,壓低聲音,惡狠狠地說道:“下次再敢跟我來不辭而別這套,我就把你剁了泡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