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日子一過就是一載。孩子落地,是個白胖小公子,王方瑞親自取名,是為王永恪。
大戶人家,孩子有奶媽帶著,新婦也沒有什么很多的事情,依舊看花,畫畫,陪陪主母夫人……各種生活的新鮮勁兒一過,各自就有點兒懶下來了。
日子一天天的,漸漸淡了。
夜,風雨大作,屋外的芭蕉樹被碩大雨滴敲打得叮噔做響,像是在為誰做一場盛大的法事。
王雨生吹了蠟燭,早早上床。每逢雨夜,他都睡不安穩(wěn),自小如此。
迷蒙間,屋外響起了剝啄的敲門聲。二更天還來書房?這個端端,孩子都有了的人——他心內又甜又咸。王雨生趿拉著鞋,興沖沖撲過去開門。
門一開,一個人裹風夾雨地閃將進來,隨之撲進來的風雨立刻讓屋內變得清冷異常,卻壓不住來人帶進來的一股沁人的冷香,有點白泠茉莉的清冽,又帶點血紅玫瑰的甜腥。
王雨生背對著她,趕忙闔門,又是嗔怒道:
“你可不興抹什么香膏了?……額咦,你還奶著孩子呢!”
他甜蜜地聒噪著,一回身,卻被眼前之景駭出了魂。
這漆黑夜里,大廳當中,一個陌生女子,烈焰紅衣,青絲飄飄,遺世獨立。
儼然不是蘇端端。
“你是……誰人?”王雨生反手摘下了壁上的劍。
“翰林莫怕?!眮砣死事暋!拔萃庥甏?,我且暫避風雨。風雨一停,便會自行離去!”
王雨生瞪大眼睛,不解道:“只聽聞檐下避雨,怎會闖到人內院來!”
來人一時語塞,進退兩難,看似情非得已。
“來人!義松!”端方的王雨生可不容她遲疑。見一松并未及時應聲,又正色道:
“你是哪個院子的女侍?若有什么非分之想,就大可不必!少夫人雖是年輕,但斷不會輕饒你!”
“翰林正人君子!”來人伸手取下了頭上的斗笠,負手肅立,沖王雨生粲然一笑。
只見明眸皓齒,容色婉媚,灼灼華光,在暗夜中都是明艷不可方物。
比之端端,遠勝百倍!
王雨生突然腦中“嗡”地炸了一下:
艷絕天下!
這幾個字還只是在月嶗義弟那里聽過,如今竟在自家眼前!王雨生壓住自家的性子,硬聲道:
“姑娘請哪來哪去!要不然,我讓義松領你去見管家大人!”
……
“義松,義松!”
這多會兒,義松才從下房聽聲進來,只見他徑自往床邊走,邊走邊對著床上喊:
“少爺,你夢魘了嗎?”
王雨生尋聲望去,差點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自己不正好好地側躺在臥榻上嗎?只不過蹙著眉頭,手腳蹭磨,喃喃出聲,一副睡得極不安穩(wěn)的樣子。
“王翰林,小女子求告無門,逃遁在此,雨日寄宿,請翰林海涵?!?p> 王雨生本不想聽她胡言亂語,卻發(fā)現(xiàn)義松異常,他仿佛根本沒有聽見這個女子的說話聲,也沒有回頭,只是到桌邊去倒了一杯茶水,安放在床邊,守著床上的他呆了一指香的時間,見沒有其他吩咐,又徑自闔上門退了出去。
王雨生暗暗自詡,自家乃進士出身,陽氣旺相,不該怕什么狐媚鬼怪,就由著義松出去了。
待義松闔上門出去后,外面風雨聲小了一些。
王雨生這會已聽她說自己是逃出來的,眉頭一皺,心軟道:“你是……哪家的家奴?”
“家奴?”女子略一思索,點頭:“嗯,也算是吧!”
“誰家?我雖乃區(qū)區(qū)之輩,自認也是敢為你做主的!”王雨生天生正直有仁心,一聽她是個走投無路的下等人,便有幾分當真。
“我是天上佛祖身邊的……使婢!仙女吧,你們凡人,這樣聽得懂一些?!?p> 王雨生不禁啞然失笑,上次吹得自己天上有地上無的還是張月嶗!
“我私自下天庭,三界不留。唯有凡人的夢境,可以借以避難。”
“噢?”王雨生好生好奇,“那明日你又逃到誰人的夢里?”
“我只會在你的夢里?!迸佑痔谷灰恍?。
“為什么?”王雨生大奇,世界之大,單單挑了自己?
“雷雨天氣,我必被仇家追索,急需躲避;你的夢又正好雨夜才做,況你乃文曲星轉世,夢里干凈澄澈,甚是安全穩(wěn)妥?!?p> 王雨生沉吟不語,文曲星幾個字惹得他有點亂。
“你放心,我只在夢境,像一粒塵埃,你完全可以當我不存在?!?p> “那怎么可能,我明明看見你了?!蓖鯘i的書生氣,來了。
女子一笑:
“近日雨頻,我實已寄宿多日。只是前日才察覺你是文曲星下凡,應有仙根,遲早被你驚覺,倒是你若心生魔障,我便是罪過。故今日知會一二,斷你怯根。日后夢中,根本記不得我?!?p> 隔窗啼曉,外面風停雨住。女子水袖一拂,匆匆往王雨生的眉宇間送了一縷仙氣,亦不逗留,門無開闔,人卻飄然不見。
王雨生大喊一聲,猛地從床上坐起,屋外晨光熹微,天空已然放晴。雨生隱約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夢,卻真的記不起來什么,悵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