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道上,春蘭抱劍直直的站在馬車頂端,她一動不動,似是雕塑一般。
此時,天邊最后一抹殘陽也似發(fā)現(xiàn)了這是它最后的時刻,拼命地散發(fā)自己最后的余熱,幸得如此,馬道上一片紅亮,而周圍的樹林中已經(jīng)變得昏暗。
周問紅腫著眼,似是剛剛經(jīng)歷一番生死,又狠狠痛哭了一陣,發(fā)泄恐懼耗費的精力太多,此時呆呆地坐在馬車上,一動不動,像個木偶一般。
春蘭向下微微一瞥,便看見了一個袖口和胸前衣衫濕潤的男人,坐在馬車上,雙目無神地看著遠方。這是個瘦弱的男人,顴骨在臉上高高突出,在大鄭廣受士子歡迎的居士服,穿到此人身上卻絲毫沒有衣玦翩翩,風(fēng)流倜儻之意,反而有一種戲子穿了戲服的滑稽感。
春蘭心中不喜之意更甚,她冷哼一聲,心中平白生出一陣惱怒,一想到她那豐神俊朗,恍若神人的二公子,竟有一個這樣的哥哥,她的心中就很不得滋味,有句話怎么說來著,一顆老鼠屎壞了整鍋好菜。
周問似是感受到有人在瞧他,下意識地抬了頭,便看見春蘭在打量自己,他瞬間低下頭,順便縮了縮脖子。
春蘭見狀,心中更是起了鄙夷之色,嬌嫩的玉手輕輕拂過,潔白如玉的劍鞘,
“此人,連死在我劍下的資格都沒有。”
春蘭心中念頭一閃而過,隨即看著樹林,皺了皺眉,“怎么回事,殺一個小小的鏢頭都這么長時間,夫人本家豢養(yǎng)的家犬就這種貨色嗎?”
牽機藥說是一種毒藥,其實是一種蠱毒,需下蠱之人親手以真氣激發(fā),蠱毒才會發(fā)作,如今,那激發(fā)蠱毒的老奴婢遲遲不回。
春蘭的柳葉秀眉忽的一跳,心中不由有些煩躁。
隨著時間慢慢流去,眼看天就要黑了,馬道也變得幽暗,一種事情超過她掌控的感覺從她心中慢慢產(chǎn)生。
天色漸暗,車廂中的陰影變得多了起來,春蘭沒注意到的是,不知何時,周問已然將大半個身軀隱藏在黑暗中,他垂下頭,目光變得森然而又冷冽,他的身后,一個破舊的白瓷瓶,瓶口大開,里面黑漆漆的,像是永久的黑暗。
周問看著車廂上已然變得不耐煩的侍女春蘭,心中微微一沉,不過那通罡境的老嬤嬤始終沒有出現(xiàn),這讓他微微地呼了口氣,
周問想過此行可能不順,可是卻不曾想,他那個溫柔可人的二娘,竟然將她的侍女春蘭派了出來,一個劍法與身法俱佳,且還是會用毒的通罡境高手。一個更是真元境貼身侍女,真氣外放,劍光瞬殺周遭十五丈的敵人。
“好一個獅子搏兔,亦盡全力,果真不能小任何一個人,”周問暗自想著,“為了讓所有人都認(rèn)為我是個不足為懼的書呆子,最早幾年,我確實有些用力過猛,那時候出的紕漏?”
“還是說,只是單純的想讓我死?”
不過,很快,周問掐了這個念頭,“如今大敵當(dāng)前,不是想這些的時候?!?p> “算了算,悲風(fēng)酥骨露的藥效也快到了吧,可惜這個侍女春蘭在車廂周圍站的時間不多,也不知吸入藥效幾何?”
“如此局面,今日我能做的,如今都做了,剩下的,就聽天由命吧!!”
“只是,我很好奇,為何這個侍女春蘭,不立即殺了我?”
周問抬頭,無論再看幾次,他承認(rèn),靜靜立在車廂頂端的殘陽下,身著黃色衣裙的春蘭,此時除了貌美如仙之外,還有一種遺世獨立的氣質(zhì)。
嘖嘖,他那只有一面之緣的二弟,確實,艷福不淺。
“倘若,真的有機會.....”周問臉上猶豫之色一閃而過,心中默念,“這是要殺你的蛇蝎,縱然貌美,也是美麗的蛇蝎女人,萬萬不得手軟,萬萬不得手軟??!”
又過了近半個時辰,遠方的天邊最后一點殘陽也要隱隱消失,春蘭忽的睜開眼,長吁了口氣,口中恨恨罵道,“這條老奴婢,狗一般的東西。”
“不能再等了,免得夜長夢多,且事急從權(quán)?!?p> 一陣微風(fēng)吹來,春蘭身影一動,飄然若仙的來到地上,蓮步輕移,走到了周問的車廂前。
“公子,請下車吧?”此時,春蘭臉上厭惡之色已是掩蓋不住,她輕輕抽出那把雪白的長劍,劍尖微垂于地面,春蘭隱隱猶豫了一下,她在想,是用手將這位公子戳死,還是一劍刺死。
不過很快,她便想的透徹,與其玷污她的手,還不如玷污她的劍,只是便宜這位公子爺了,出府前,那位終年一身黑色錦袍的老管家可是叮囑了,要讓這個賤種生生地痛死。
周問先是探出了頭,便一眼看見了春蘭手中的長劍,他驚恐地大叫一聲,又將頭縮進了車廂之中。
車廂一側(cè),春蘭長劍輕抬,微微比劃了下,剛想將車廂劈成兩截,忽的想起,夫人要的是全尸,且身上不能有傷痕,看夫人的意識是,還要給這位公子爺來一個風(fēng)光大葬,若是身子成了兩截.....
春蘭似是想起不好的事情來,身子打了個冷顫,她暗罵一聲,又輕聲問道,“公子為何不出來?”
車廂悶悶回了一句,“你.....你為何手中提著劍?”
“公子,眼看天就要黑了,那位我一同前來的老嬤嬤,如今還沒回來,咱兩先去大鄭赤龍關(guān),夜黑風(fēng)高,難免有不測,提劍在手便多一分膽氣?!?p> 末了,又畫蛇添足的加了句,“公子快快下來,我可是侯府的奴婢啊,難道還會加害于公子不成?”
車廂中,周問后背逐漸被汗水浸濕,“春蘭為何不劈開車廂,以她的手段,不過是一劍的事,”
“除非,她是想要我的全尸?”
他嘲笑般的搖了搖頭,手中緊緊攥住白瓷瓶,“好人壞人都讓你們做了,天下哪有這么好的事?”
“呵呵,護送我回大鄭赤龍關(guān)?。 ?p> 車廂似是信了這番話,悶悶了聲,“稍等片刻,讓我換身衣服?!?p> 春蘭心想,換身新衣服,死的也痛快些,畢竟到了底下,可沒衣服換了。她用她僅存不多的耐心等了等,就在她完全不耐煩時,
周問慢慢下了車,踏上堅實厚重的大地上,他看著執(zhí)劍在身側(cè)的貌美女子,腿肚子顫動著,弱弱的說了一聲,“春蘭姑娘,走....走吧。”
春蘭看著眼前瘦弱書生,她以為殺此人一定是索然無味的過程,可待此人站定,她忽的發(fā)現(xiàn),斬殺一個王公貴族,竟讓她有種微微地興奮感,雖然這只是一個賤種。
她微微抬劍,劍尖對準(zhǔn)周問的心臟,正準(zhǔn)備一而貫之,卻發(fā)現(xiàn),眼前的書生雖然身體止不住的顫斗,可臉上并未有驚恐之色。
她遲疑了一瞬,這一劍還未此處,便見周問顫動著雙腿,牙齒打顫的說道,“姑娘果然還是要殺我!!”
“周問今生.....死則死矣,只求.....姑娘告知,是誰....要殺我?”
“朝....聞道,夕死....則矣?。 ?p> “倘若....告之,周問此生.......也無憾矣!!!”
春蘭溫柔的笑了笑,眼中盡是鄙夷之色,她的朱唇微微輕啟,“賤種,你以為你有資格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