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曉風沒有立即回答周長鏡的問題。周長鏡給他打了個碗湯，卻似乎在他的沉默里猜到了七八分。
“你自己有想法了？“
”你不覺得我應該對自己的人生做個決定了嗎？一個帶有主動性的決定。“
”嗯，起碼，你主動要求我留錢給你了，這是一種進步?！?p> ”人活一輩子，娶妻生子買房買車數(shù)票子，似乎都是一個公共的標準，我一直按部就班，但事實上，也并不能完成這些指標?！?p> ”別這么說，你已經(jīng)娶妻生子了，而且如是你不是前幾年家里蓋房子，也應該是個光榮的房奴了?！?p> ”嗨、嗨，娶妻生子呢，你似乎已經(jīng)自然免疫了哈?！疤飼燥L不失時機地想刺激一下周長鏡。
周長鏡對這個茬完全無感：“說，留錢給你干什么？”
“我不知道趙老板給我安排的是什么樣的前途，但如果接受安排，依然是打工，極有可能是從這個坑再到另一個坑，要是有一天趙老板對我的前途心有余而力不足呢？我怎么辦？所以，我想，如果有可能，還是應該從打工的這個圈里跳出來?！?p> ”哈哈，我是不是應該要兩瓶酒來慶賀一下，有人開天眼了。“周長鏡一臉輕蔑的樣子，卻其實是打心底里高興：“別說得那么高大上，什么前途前途的，說白了就是錢途。你的錢途一直在別人手里，不客氣地說，如果你在體制外到了現(xiàn)在這個年紀，還要朝不保夕，那這種錢途真的不要也罷。沒問題，我現(xiàn)在先許諾你十萬，另外有十萬的追加空間，但你要有具體的項目和我談，能說服我，我給你加，而且，我也可以另外跟你一起投。“
田曉風對周長鏡臉上的輕蔑毫無不適感，他心里暗暗為自己能有這么一個好朋友而感到幸慶。他看著他，嚴肅地說道：“好，一言為定?！?p> 周長鏡這下是真樂了：“還挺認真，是不是要真要來點酒。你放心，一言為定?！?p> 田曉風一下子也有點不好意思：“切，和周長鏡說個十萬二十萬的，還需要酒來助興嗎?！?p> “行。不過真心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繭，不沖出來，你永遠不知道自己是蝶還是蟲?，F(xiàn)在跨界已經(jīng)是成了一種常識，但行業(yè)的跨業(yè)是是一碼事，自我人性里的邊界如何跨、能否跨又是一碼事。更可怕的，我們所羈絆的很多邊界其實并非是自己所情愿，而是外界，或者主社會會形態(tài)賦予我們的，買房買車娶妻生子數(shù)票子，這些可不都是別人習慣這樣看，所以我們習慣這樣做？要我說，人一輩子，就是為了滿足自我，而錢途是最基本的剛性需求，這份需求，大部分人都需要仰別人的鼻息，真到窮途末路了，才怨自己命途多舛。其實，如果有那么一絲絲的警覺和自省，真的不妨讓掙錢的軌道稍微偏離一下，只要掌舵的是自己，哪怕最終掙不到什么錢，你也會在這社會上比別人要強?！?p> ”你繼續(xù)。“田曉風這下真的覺得通體舒泰，現(xiàn)在的他，打開了自我的閘門，又可以欣賞周長鏡的慷慨陳詞，這種意氣風發(fā)，真的久違了。
”買房子住，能讓你在別人的目光里安全，但其實你自己的安全需求只是有個地地方住就好，租的還是買的，其實是次要的。但你現(xiàn)在有妻有兒，這個房子的意義就不僅是你自己，這是一份當仁不讓的責任，所以，如果你買房，我借你錢同樣沒問題。但如果你是要做事，那這錢我給的就更爽。別人目光里的安全，會讓你回避自己的虛弱，你買了房子又怎么樣，還不一個是個房奴，而且這分回避將讓你在以后的日子里付出更多的心理代價?！?p> 看來不喝點是對不住他了。田曉風向服務員示意，要了兩瓶啤酒。
”懂你的意思。就是說沒錢買房，借錢買了，同樣沒錢，反倒會讓自己活得更加畏首畏尾?！?p> ”當然。“
”那我那天找你，你又不說這些？“
”這叫什么，這叫天機不可泄漏，對一個沒有開天眼的人，你只能陪著他紅塵浮沉。這不，你自己開了天眼，我當然就可以和你說這些了?！爸荛L鏡把自己都說樂了：“不過，你是怎么有這種要自己做點事的想法的。不就回一趟老家嗎？誰給你施了魔法？“
”沒有誰。只是覺得自己這樣子很不值。我老實打工，按部就班，住在城里，貌似光鮮，實則房子買不上。與此同時，我?guī)缀跏チ巳饲槭拦蚀蚪坏赖哪芰?，那你說，我圖個什么？“
”得，你要是人情世故了，估計也沒有我們倆了?！爸荛L鏡一口喝光了一杯啤酒：”我圖你什么？不就圖你不懂人情世故么，你看，明知道我不怎么喝啤酒，也不懂得給我要個白的?！?p> ”就是不想你喝嗨了，我可不想再進派出所?！?p> ”蔑視你?！?p> ”說說吧，你這邊怎么辦？鴨子的問題算是解決了，但你那個店，真的就一關了之？“
”不然怎么辦？其實，也許關了它是好的。它太大了。“
”太大了？“
”嗯。之前我開始做‘一只鴨子’，光店名就稀缺，吃法也特色，的確是火得不行。但那時候的餐飲業(yè)環(huán)境和現(xiàn)在可不一樣，現(xiàn)在的選擇更多了，各咱包裝各種喙頭已經(jīng)難以引起新鮮感。換句話說，‘一只鴨子’的光環(huán)其實在這幾年是走下坡路的，我當時租下這么大一個地方，以為可以借勢做大做強，其實，最近一兩年，二樓包廂是經(jīng)?？罩?。畢竟我們的吃法簡單，大圍桌的話，口相上只能自己人吃，做接待就有問題了。當然，這店也沒虧過，一直都有不錯的流水，但接下來呢，等著它真的出現(xiàn)危機么？現(xiàn)在，形勢迫人，讓我把它關掉，可能是個不錯的選擇?！?p> ”什么說都是你有理，有時候我真的問自己，周長鏡有過正兒八經(jīng)的說自己不對嗎？你看你現(xiàn)在，貌似在反省自己當年的決策，其實又是在炫耀自己眼光獨到?！疤飼燥L搖了搖頭：”就這樣關了么？“
”不能，該爭取的還是要去爭取，要是能續(xù)約，我可以再改嘛。畢竟，那里地段是真好，大家都認。我們這樣的店，老顧客是很重要的?！?p> ”你的意思是，不到萬不得己，不能關?！?p> ”廢話?，F(xiàn)在地頭就是錢眼。“
”這也是一種辦界了。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撞在界碑上?！?p> ”這是句實在話。而且我這個界碑比你這個要復雜得多。你的無非是換個跑道重新起跑?！?p> ”你的呢？“
”我的是在原來的跑道上，需要續(xù)命。“
”越說越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