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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候,是一年中村子里最忙最美最平凡也最平淡的一個季節(jié)。
這個季節(jié),是所有季節(jié)里最具生機(jī)活力最富詩情畫意最為變幻莫測也最是充滿幻想和希望的??傊藭r時刻,正是一個萬物生發(fā)的美不勝收的春天。
當(dāng)夕陽西下的時候,忙碌了一整天的范忠誠和何桂花兩口子,終于停下手里剛剛鋤完麥地里最后一行雜草的鋤頭,隨口說著一些有趣或者沒趣的話兒,順手抹了一把額頭上細(xì)密的汗珠,抬頭欣賞著這片長勢良好的泛著墨綠色光芒的麥苗,回頭張望了一會兒一天來的勞動成果。兩人黑里透紅的臉龐上,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一絲幸福的微笑。
然后,兩人各自攏了攏已經(jīng)被裝填得很瓷實也很飽滿的竹筐,習(xí)慣性地用左手扛著鋤頭,右手拎著竹筐,拖著略顯消瘦而疲憊的身子,走到斜放在地頭的牛車跟前,把各自的鋤頭和竹筐順手放進(jìn)了車?yán)铩?p> 接著,范忠誠像個體貼的老朋友一樣,深情地瞥了一眼面前這頭陪伴了自己多年的老黃?!按簏S”。只見它高大的身軀、健壯的身材、通體鵝黃的毛發(fā),仿佛一只靈動的龐然大物。一對忽閃忽閃搖動的耳朵,如同兩把毛茸茸的蒲扇。一個扁平的鼻梁兩側(cè),一對碩大而肥厚的鼻孔,不時地噴吐著粗重的鼻息。尤其是一張黃白花的倒三角臉上,一雙黝黑而深邃的大眼睛,似乎充滿了對主人的一片親密與忠誠,飽含了對美好生活的無限渴望與深情。再看它長長的尾巴,如同空曠的劇場里樂隊總指揮手里的那支指揮棒,悠然自在地上下翻飛舞動,仿佛在指揮這片土地上所有的萬物生靈,演奏著一曲悠揚(yáng)的大型交響樂??吹竭@里,你也許可以充分地想象,它在年輕的時候,應(yīng)該是一位多么強(qiáng)壯健碩多么優(yōu)雅美貌多么勤勞智慧而引人注目的美男子啊!
可是,唯一可惜的是,它頭頂上那雙原本彎曲而有力的牛角,不知何時何地,或者出于什么原因,竟然悄悄地掉落了一只?,F(xiàn)在僅剩下的這只殘缺的左角,在它優(yōu)美的頭頂一側(cè)孤零零地沖天矗立著,宛若一位愈挫愈勇、永不言敗的勇士。
看著范忠誠兩口子一前一后地從地那頭走過來,大黃一邊悠閑地咀嚼著嘴里的草料,一邊緩緩地抬起頭來,滿懷深情地張望著自己的主人,并適時地發(fā)出一聲綿長的“哞”叫聲,以一種特別的交流方式與自己的主人親切地打著招呼,仿佛在說:“親愛的主人,我們可以回家了嗎?”
“唔啫……唔啫……”范忠誠及時發(fā)出了回家的指令。
大黃撲閃著一雙毛茸茸的大耳朵,歡快地甩了甩自己漂亮的黃白花腦袋,使勁兒地抖了抖身上的塵土草芥,表露出興奮的眼神,隨即“哞……哞……”地歡叫兩聲,溫情地回望著主人。
很快,范忠誠走到了牛車跟前。他隨手放下手里裝滿青草的竹筐,輕輕地拍打著身上的草末灰塵,繼而繞過大黃身邊那堆尚還冒著熱氣兒的新鮮牛屎堆,從車轅上緩緩地解下了牛韁繩。
趁著主人不注意,大黃牽引著已經(jīng)放松的牛韁繩,轉(zhuǎn)身沖向身旁裝滿青草的竹筐,盡量伸長了粗壯有力的脖子,使勁伸出紅艷艷的大舌頭,努力地卷食著竹筐里一棵棵嫩綠的青草。
左手牽著牛韁繩的范忠誠似乎并不在意,依然像個熟練的車把式,“呔啾……呔啾……”地吼叫著駕車的號子,右手輕快地?fù)]舞著手里的鞭兒,親切地牽過淘氣的大黃,麻利地抬起車轅,自如地駕好了牛車。
此情此景,仿佛一對配合默契的交誼舞伴,仿佛一對情同手足的知心兄弟。那種親昵與默契,簡直就是一種心有靈犀、順其自然的舉動吧。
這個時候,作為女主人的何桂花已經(jīng)把裝滿青草的竹筐放到車上。在輕輕地拍打了身上的灰塵之后,她手扶車架,順勢跨上車,邊屈膝盤腿坐下身子,邊哎喲呻喚地嘆了一口長氣,似乎以此來宣泄一天來的勞累和疲憊。
眼見一切收拾妥當(dāng),范忠誠抬腿扭胯,輕松自在地坐上了這架牛車車轅的位置。
隨著范忠誠左手里的韁繩一抖,右手里的牛鞭兒一揮,以及“呔啾”的一聲口令發(fā)出,這輛幾乎滿載青草的牛車,終于緩緩啟動了。
就這樣,勞累了一天的范忠誠和何桂花兩口子,吆喝著吼叫著嬉笑著怒罵著埋怨著發(fā)泄著,悠然自得地趕著牛車,迎著夕陽的余暉,愜意地聆聽著大黃時而“哞哞”的歡叫聲,時而“嘚嘚”的如同鼓樂一般美妙的牛蹄聲,以及田間地頭蟲鳴鳥叫合為一體的盛大交響樂,從村子?xùn)|頭寬闊得如同墨綠色地毯一般的大片麥田里,走上一條通往村莊居民點的仿佛羊腸子一般狹窄而悠長的土路,晃晃悠悠地回到了小河家村一社,這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農(nóng)民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