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好熱。
七月末,縱使是太陽還未出山的清晨,也是熱的人心情煩躁不堪。
南越城郊一個不起眼的小鎮(zhèn)上,梅家木工作坊后院一個簡陋的偏房里。墻角簡陋的床榻上面一名絕色女子緊皺著眉頭輾轉(zhuǎn)反側(cè),一雙朱紅的唇瓣無意識的開開合合,簡單破碎的音節(jié)從有些暗啞的嗓子里逸出:
“父親!母親!父親!母親!弟弟!救救弟弟!救救弟弟!……”
好熱,女子一腳踢翻了身上細(xì)棉布的薄被,細(xì)細(xì)密密的汗珠散布在晶瑩白皙的肌膚愈發(fā)顯得肌膚瑩白玉如,兩道柳眉緊緊擰到了一起,長而卷翹的睫毛不住的顫抖,想要睜開雙眼,奈何卻陷入夢里掙脫不開:
火,觸目所及便是那漫天的火海跟著人的腳步燃燒起來,到處都是救命聲和刀砍入人身體的聲音。
蘇玉梅腳步踉蹌的被奶娘梅氏拉著沿著燃著大火的抄手游廊往后院跑去,兩人身后不遠(yuǎn)處是提刀追趕的官兵和不斷帶著火光落下的梁木。
“?。 ?p> 游廊上的橫梁帶著火星掉了下來,擦著梅氏鼻尖落下燒焦了她前額的頭發(fā),她頓住了腳步,將蘇玉梅護(hù)在身后。
左右看看,左邊的廂房已經(jīng)進(jìn)不去了,里面還有人被燒的慘叫聲和呼救聲。她聽出來了,這是夫人身邊的二等丫頭,常常來找她玩兒的一臉笑的小丫頭。
右邊院子里是夾帶了府中值錢物事四散逃命的家丁丫鬟們。
“奶娘……”
蘇玉梅驚恐的看著面前卷在大火中半掩的門,那個臉圓圓的,非常討喜的,常常笑著來她身邊蹭點心吃的小丫頭全身是火的在地上打滾,許是看到了兩人,小丫頭掙扎著翻過身往門外爬來。
“在這邊!”
官兵們的聲音從前院傳來,梅氏一驚,顧不得那個小丫頭了,拉扯著蘇玉梅躍過燃燒著的橫梁繼續(xù)往前跑。
“奶娘……救救她……”
梅素素?zé)o力的喊著,她也知道,這人真的救不活了。只是,就這么讓她在里面活活燒死嗎?
梅氏不吭聲,悶著頭拉著她往前跑,回廊拐角處有個月亮門,月亮門后便是后花園了,梅氏拖著蘇玉梅跑進(jìn)后花園。
花園里全是花木,一時半會兒的火還燒不到這里來,梅氏心中慶幸,聽著那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她轉(zhuǎn)目四望,不遠(yuǎn)處便是湖石堆砌的假山,假山之上是一座精致的涼亭。假山下是迷宮似的山洞,蘇玉梅和弟弟最喜歡在這里捉迷藏,若是藏得隱蔽了,藏上一天都不會被人找到。
梅氏連忙拖著蘇玉梅進(jìn)去,兩人的身影剛消失在假山之下,拎著刀劍的官兵便追捕而至。
蘇玉梅透過假山的縫隙看出去,官兵們的皂衣上血漬隨著他們的動作滴落地上逐漸匯成一條小河蜿蜒流淌。
刀刃已經(jīng)卷曲起來,鮮血順著卷曲的刀刃蜿蜒滴落。
外面到處是慌亂中逃跑的下人,每個人手里懷里揣的鼓鼓囊囊,有金銀珠寶,有玉器擺件,還有古董珍玩,這都是父親贊了半輩子的東西,如今竟然都被這些家奴們趁亂搶了去。
官兵們似是殺上了癮,對那些價值連城的東西視而不見,見人就砍,鮮紅的血在火光中飛濺開來。
不是說抄家嗎?怎么殺人了?
奶娘梅氏死死捂著蘇玉梅的嘴,見她還往外看,索性板過她的臉讓她埋在自己胸前。
“娘……娘……”
一聲聲稚嫩的同音傳入耳中,蘇玉梅猛地抬起頭來:
“弟弟!”
外頭的官兵聽到動靜拎著刀劍跑了過來。梅氏恨恨地瞪蘇玉梅一眼,拉起她往外跑,花園的東南角有個角門,是為了照顧園子的園丁出入方便才開的,平日里很少用,是以知道的人不多。
“弟弟!”
蘇玉梅不肯走,轉(zhuǎn)頭焦灼地看著被官兵追捕的弟弟,他才六歲?。?p> “小姐快走!”
不知從哪兒撲出來一個小廝拉起了蘇玉竹快步跟在蘇玉梅后面跑,還不忘提醒一聲她。
蘇玉梅見到弟弟有人照顧了,腳下也加快了速度,眼看著快到角門了,身后傳來一聲慘叫,蘇玉梅愣了一下僵硬的轉(zhuǎn)過頭去,只見弟弟滿身是血的呆立在那里,他身后的小廝緩緩?fù)皟A倒將蘇玉竹壓倒在地,蘇玉竹竟是躲也不躲的被小廝的尸身撲倒,“砰”地一聲塵土四散飛濺,他便那樣直挺挺的倒在地上,竟是不覺得疼的樣子喊也不喊,動也不動。
“弟弟!”
蘇玉梅使勁兒往回抽著自己的手,奈何梅氏力氣太大,蘇玉梅低頭往梅氏的手上咬去,梅氏吃痛不肯松手,沒想到蘇玉梅的力氣越發(fā)大了,生生地咬下一塊肉,梅氏方才驚叫一聲松了手,蘇玉梅轉(zhuǎn)身撲到蘇玉竹身上。
官兵們見蘇玉梅回首具是滿目驚艷,舉著被血染紅的刀口水橫流:
“蘇家千金年歲雖小卻不損京城第一美人兒的美名?。 ?p> “便宜我們兄弟了,哈哈哈……”
“雖然小了些,可是個絕色啊!”
“大哥享用完了不要忘記小弟們啊……”
淫聲笑語不斷,官兵們收了帶血的刀劍摩拳擦掌的過來。
蘇玉梅拍著蘇玉竹的臉,滿心希望他只是被嚇到了,可是蘇玉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連眨都不曾眨一下。
官兵的叫囂并沒有沖進(jìn)她的耳朵里,她滿心滿眼的都是弟弟,弟弟可不能有事?。∵@可是蘇家唯一的嫡子,蘇家的希望啊!
“小姐!”
梅氏驚叫一聲,蘇玉梅下意識的抬起頭來,面目猙獰的官兵們淫笑著從四面八方圍攏過來,他們的身后火光漫天,死去的親人們神色冰冷的看著她……
“父親!母親!”
蘇玉梅驚叫一聲坐起身來,隔壁房間聽到動靜的李氏忙跑了進(jìn)來:“素素,素素,你怎么了?”
青色的帳幔,粗糲厚實的棉被,微微泛著潮氣樸實無華的屋子。
沒有價值連城的擺設(shè),沒有一點千金的龍涎香,也沒有寸許寸金的錦被。她不再是丞相千金,不再是京城第一美女蘇玉梅。
她是梅素素。
精致的眼眸輕輕眨了下,梅素素收回視線吸吸鼻子對梅李氏笑了笑:“舅媽,我沒事,做噩夢了?!?p> 李氏拿帕子幫梅素素擦了擦汗,轉(zhuǎn)頭看了一眼時辰,道:“改日我給你弄些安神香來,總是這么做噩夢也沒法子??煨┢饋戆?,今日李員外嫁女,咱們要早些過去。”
“是。”梅素素起身穿衣,臉上是恬淡的笑,未達(dá)眼底:“舅媽,安神香就不必了,我每日里晚睡一會兒多做些活兒就不會做夢了。弟弟也漸大了,留著銀子給讓弟弟上個好私塾吧?!?p> 梅素素隨著奶娘梅氏投奔了奶娘的哥哥家已經(jīng)三年了,梅氏當(dāng)年身受重傷,回來便一病不起,拖了一些時日就去了,留下梅素素跟著梅家人過日子。
梅氏的哥哥梅明是個老實人,對于妹妹帶回來的人也沒多問一句就讓身無分文的她們留下了。
他的妻子李氏雖然有怨言,卻也沒為難過梅素素。
梅家不算富有,卻在南越富庶之地有屬于自己的一個小院子,兩口有一個十五歲的女兒梅茵茵,一個六歲的兒子梅逸。
梅明是個木匠,因著老實很多人愿意找他打家具,卻也壞在他老實上,做出來的東西刻板,也總是那幾個樣式?jīng)]什么新鮮的花樣,是以做的大都是窮人的生意,好歹能夠保持一家溫飽。
李氏是一個喜娘,一手化妝技術(shù)出神入化,附近村鎮(zhèn)里誰家有個喜事總愛請了李氏過去。
梅素素跟李氏學(xué)了三年化妝盡得其真?zhèn)鳎B打小跟著母親學(xué)習(xí)的梅茵茵都不及梅素素畫的好。
梅素素的話貼心,李氏笑著拍了拍她的手沒有反對,起身道:“我去準(zhǔn)備早飯,你快些起來?!?p> “是?!泵匪厮匦χ鴳?yīng)了。起身送了梅李氏出了自己所住的小耳房,這才返身回來穿衣梳洗。
銅鏡里映出一張絕美的臉龐,梅素素拿起桌上的妝盒撿了一盒略顯黃色的粉來,撲完了粉,十分的容貌頓時減了兩分。
纖細(xì)修長的手旋開胭脂盒子,拿起一旁的畫筆來蘸了胭脂在左眼下勾勒出一朵寸許大的梅花來。
這十分的容貌在這朵略有殘缺的梅花之下立時減到了五分。
梅素素滿意的放下畫筆,梳了垂髻,扎了紅頭繩,再撿一朵琉璃珠花戴上,立刻便多了幾份俏麗的摸樣。
她收起略顯陳舊的妝盒起身走到小隔間。里面陳設(shè)簡單,只有一幾,一案,長幾上面放著兩個牌位,一個上書:
“娘親梅氏之靈位不孝女梅素素”
另一個卻是空蕩蕩的沒有名姓。
長幾前的桌案上擺放著香燭并新鮮的瓜果,梅素素點上一炷香恭敬地行了禮上香后雙手合什道:“奶娘,當(dāng)年蒙您相助得以逃脫姓名,又冒妹妹之名舅舅家寄居,此恩此德蘇玉梅感激不盡,今生無以為報來世必結(jié)草銜環(huán)以報大恩。父親,母親,弟弟,你們放心,蘇家的仇女兒不會忘記,必定讓他們血債血償!”
梅素素在蒲團上跪下,恭恭敬敬的叩了三個頭這才起身出去。
李氏已經(jīng)備好了早飯,一家人匆匆吃完飯,梅明帶著兒子梅逸去前院兒做工去了,梅茵茵招呼了梅素素搬了梳妝盒子和李氏出門去李員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