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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不歸

第十四章、酒不醉人人自醉

客不歸 意空流 2067 2019-09-23 23:37:14

  打?qū)⒑?,有飛鳥棲上枝頭,地上染血一片,此時燥熱,已然曬至干涸,血跡尚未爬遠,化作一灘,結(jié)作塊狀。茅屋里,柳晨生找來干凈酒水,二人復相坐而飲。這些賊匪吃的酒水頗好,口干醇厚,酒香飄悠。

  押鏢人未有蘇醒跡象,多半是一時半會難清醒。蒙汗藥是江湖中慣用手段,往往有出其不意之效果。白君笑說道,“柳兄為何不離去,卻是叫在下在此喝酒?”

  柳晨生釋杯,笑道,“白兄,去哪喝酒不是喝酒,這里且不算酒錢,豈不美哉?!卑拙︼嬀品疟?,仰天望日,轉(zhuǎn)而低頭說道,“說的好,天色尚早,有美酒與你我二人做伴,美事一樁?!眱扇藦屯达嬈饋?。白君笑很喜吃酒,倘若那天不吃了,當真是天下奇聞。

  他看向昏睡的押鏢人,嘆息道,“權(quán)且算救爾等一命,可惜賊匪不值酒錢,嗚呼哀哉?!卑拙⑦^許多人,換過許多酒,亦走過許多路,卻也有許多不值酒錢的人頭。作奸犯科,使下三濫手段的,總沒光明正大殺人來的好。前者讓人死的不明不白,后者卻是讓你死的清楚。莫到閻王殿前還不知身在何處。

  有老鴉南飛,老天爺估摸累了,板著臉,很是陰沉,林中有風來,只聽楓葉沙沙作響。酒喝完,白君笑又醉了,似乎每次都要喝醉,又似乎每次是酒盡方罪。不知是醉酒,還是人自醉。這人似乎有很多故事,卻又藏成了心事。他為何武藝如此高絕,卻又為何是個病癆,種種因素,竟使他如此有魅力,讓人想要挖掘他的一切。

  柳晨生沒醉,他很想試一次喝醉的滋味,卻往往不會醉。他方才及冠,仍是個少年,家中卻沒長輩了。風啊吹,吹不散少年心頭的愁滋味。

  日頭收盡最后一縷余暉,也似黑暗吞噬完最后一絲光線,正乃,你方唱罷我登場。

  押鏢人醒了,白君笑也醒了,暮色已至。押鏢人知招暗算,但不曾想,這兩尊大佛未離去,鏢也未丟,當即涕泣連連,忙伏地磕頭。這二人保全他們性命兩次,素昧平生,已是仁至義盡,天下大善,莫過于此。

  押鏢人點燃火把,趁火光趕路程。此去離琨程郡已不遠,快馬加鞭,一路馳騁,一個時辰便趕至琨程郡境內(nèi)。

  此刻,街坊的喧鬧聲如此悅耳,燈火連天極為養(yǎng)眼。押鏢人心安,到琨程郡完成交接,這一鏢就算完罷。他們辭別柳晨生,臨走前卻道,“公子日后若回柳州,定當來林氏鏢局,我等好生款待?!?p>  白君笑也道,“柳兄,你我二人便在此分道,日后有緣,必然再見?!绷可嘈Φ溃耙欢??!彼D(zhuǎn)身離去,欲找客棧住店。

  白君笑突然道,“唉,罷了罷了,我再請柳兄吃一次酒,賒一頓,下回請?!保@個窮酸書生恐將兜內(nèi)余錢掏出來嘍。

  琨程郡中央有一座清冽樓,有酒家,有餐館,也可賞景,喝花酒。白君笑進酒家,要了四壇酒水。二人來到清冽樓下,白君笑咧嘴笑道,“你我至瓦頂一敘,哪兒清凈。”說罷提酒騰身而起,直直掠至瓦頂,坐定,向柳晨生揮手示意。

  柳晨生亦是輕聲一笑,身形一晃,飛將起來。二人坐于瓦頂,看車水馬龍,人來人往,看世態(tài)炎涼,江湖兒郎。若有文人墨客登臨此處,只怕是會吟詩一首,“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自然沒山無水,意境已至,亦是絕美。

  白君笑飲酒仍是這般快,也不知是自己想飲酒,還是想請柳晨生吃酒,權(quán)且不論因果,這二人相坐對飲,已是緣分所致。

  他開口道,“我走過萬般路,卻唯請你吃酒?!奔氄f來,他與柳晨生相交未深,兩頓酒的交情而已。柳晨生抱拳道,“榮幸之至?!?p>  清冽樓瓦頂上的月亮很圓很亮,比美人的銅鏡更圓,比權(quán)貴的珠寶更亮。月亮很近,似乎觸手可得,又隔遙遙萬里。

  這月光猶如照入白君笑心中,他酒已盡,人已醉,卻見長笑復長笑,嘆息復嘆息,白君笑咧嘴,這酒意便升到天上去,他低聲道,“柳兄,此去經(jīng)年,愿惹小人,莫碰君子。小人記仇,君子借刀。愿伺女子,莫交權(quán)貴。女子生怨,權(quán)貴誅族。天下說,唯小人與女子難養(yǎng)也,我卻道,唯君子與權(quán)貴難伺候。小人女子愛錢財,君子權(quán)貴喜譽榮?!?,他經(jīng)歷萬千,心力交瘁,他生于書香,往來無白丁。他入京面圣,意氣風發(fā)。他本該是世上最幸福的人,卻要借酒入眠。

  柳晨生知道白君笑不簡單,只是未想到他如此曲折離奇。除杜老頭,沒有人閱歷如此豐富,而今卻在一個少年口中吐出,柳晨生動容。那個缺牙的杜老頭想必有更多故事,只是帶入墳中,再沒機會聽嘍。

  白君笑歇氣,又說道,“我覺著你有趣,與生俱來的直覺,他人見我咳嗽皆勸我別沾酒,唯有你不勸,不但不勸,還與我同飲。我向來以酒會友,不會錯,喜歡喝醉的人,也不會差?!?p>  說罷,他便橫躺下來,仰天望月。伸手捕捉,卻又一場空,如夢似幻。少年在朝堂時壯志凌云,而今心灰意冷。入江湖時,卻沒了滿腔熱血。

  他自顧說道,“實不相瞞,我本是京州大家子弟,而后參加殿試,得狀元郎。朝堂中拋橄欖枝,我亦知有黨派之分,卻不愿同流合污。彈劾他人惡行,后被誣陷,鋃鐺入獄,時值天子誕一女,龍顏大悅,大赦天下。出獄后,卻見家人被屠盡?!?p>  說道這,少年已哽咽,卻沒眼淚,似早已流干,“我背負一家冤案,要殺的人太多,但這些人的頭不值酒錢,我卻偏偏想殺這等人?!?p>  柳晨生默然不語,他雖不曾見父母,但得杜老頭養(yǎng)育,這種情愫,或許很難懂,談恨,說不上,不恨,更算不上。

  白君笑說完,昏昏睡去,卻見他眼角含笑。柳晨生驀然起身,“酒不醉人人自醉。”

  月光已漸淡,琨程郡似一片明鏡,供人心梳妝成想要的模樣。

意空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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