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三昧火鍛之,以夜光珠鑲之,名號巨光?!薄洞菏洝て淦摺?p> 綠漪連著病了幾日,明凌坐在床畔捏著她的手,嘆了口氣:“多年不見我那師兄,聽聞他收了一群不省心的徒弟,本指望帶著你去給為師長長臉,讓他好生眼饞一番,奈何你偏在這時候病了。你好好休息,明日我?guī)銕熋萌チT?!?p> 綠漪本昏昏沉沉,聽了這話驀然睜開眼睛:“我沒事的師父,明日便能好了?!?p> 她的眸子異乎尋常地明亮,明凌摸了摸她的額頭:“都燒成這樣了,還逞能?!?p> 綠漪強撐著想要坐起來,被明凌不由分說地按回被子里。她眨了眨眼睛,聲音里帶著壓抑不住的虛弱:“我已經(jīng)好很多了,再把藥喝了,睡一覺就好了。就帶我去吧師父。”
明凌給她掖著被角,心內(nèi)奇怪。綠漪是他眾多徒弟中最乖巧的一個,太乖巧了,以至于如果她不是自己的首徒,自己甚至很可能會忽略掉這個徒弟。對于自己的安排她從來都是乖巧聽從,這還是第一次用這樣懇求的語氣要求什么。
鈴羅過來送藥,明凌接過來吹了吹遞到綠漪嘴邊,見她只是眼巴巴地把自己望著,忍不住失笑:“好,只要你明日能好起來,師父便帶你去。”
綠漪喝了藥,目光虛無地落在侍立在側(cè)的鈴羅身上。她的眼神太過空洞,鈴羅忍不住擔憂地叫了聲:“師姐?”
她像是從夢中驚醒,迅速收回了目光。明凌給她重新蓋好被子:“若你明日好不了,我可帶鈴羅去了。”
綠漪露出一個蒼白的笑容:“師父放心。”
半夜鈴羅聽見響動,起來發(fā)現(xiàn)綠漪裹成一團,守在小爐邊燒水,嚇了一跳:“師姐你渴了?怎么不喊我?”
綠漪在黑暗里搖頭,鈴羅走過去探了探她的額頭:“好像不燒了。”起身時發(fā)現(xiàn)綠漪定定看著她,忍不住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師姐?你快回床上躺著罷,生病莫不是生傻了?!?p> 水壺里咕嘟咕嘟地響著,綠漪忽然伸手捏住鈴羅的腕,輕聲道:“對不起?!?p> 鈴羅越發(fā)相信她是燒傻了,要扶她回床上去,她卻站著不動,纖細的雙手套上了鈴羅的頸間。鈴羅低頭看見脖子上一個亮閃閃的東西,聽綠漪說道:“這個墜子你從小就問我要,送給你?!?p> “師姐你出一趟門弄得像再也不見似的?!扁徚_失笑,“好啦,不燒了明日便可以跟師父去參加師伯的壽宴啦??煨┧??!?p> 綠漪躺在床上看著描花的帷幔,耳邊是鈴羅均勻的呼吸,閉了閉眼,心道:最好……最好是……
再也不見。
蒼蘭山高聳入云,巍峨的山門聳立于山腰處,混著山中朦朦朧朧的霧氣,顯現(xiàn)出威嚴又奇異的美感。山門處早便立著兩個人影,為首那個一襲白衣,風姿卓然,朗聲笑道:“一別經(jīng)年,師弟別來無恙?!?p> 綠漪凝眸看向山門,聽著師父師伯寒暄了半晌,然后響起一把清冷的聲音:“斐有君見過師叔?!?p> 真是冷啊。綠漪終于將視線落在聲音的來源處,這樣想。
蒼蘭山主明風的五十大壽辦得極其低調(diào),綠漪猜測他大約只給明凌發(fā)了一份請柬。壽宴上綠漪低首為師父布菜,看得明風艷羨不已:“你這徒弟真是乖巧,不像我那幾個,不知何時才能讓我省省心享點清福?!?p> 明凌笑得得意,寬慰他道:“我瞧著有君很不錯。日后他掌管了蒼蘭山,你便可放心了。”
席間觥籌交錯,綠漪借著抬袖飲酒的動作向坐在對首的斐有君投去又輕又快的一瞥。那少年即便坐在這樣喧鬧的環(huán)境里,臉上仍是冷冷清清,周遭的熱鬧氣息近不得他分毫。綠漪莫名心中一痛。她有心搭話,可除了第一面時叫了一聲“師兄”,換來對方淡淡的點頭外,她與他也沒什么交集。
綠漪垂下目光,身邊的師父已經(jīng)帶了點醉意:“我出去透透氣?!?p> 明凌向來酒量淺,卻還總不肯承認。綠漪無可奈何地向師伯知會了一聲,便扶起明凌帶了他去后花園。后花園有一條淺淺小溪,綠漪將帕子在溪水里浸濕,貼在他的太陽穴上輕輕揉著:“師父,疼不疼?”
明凌哼唧了一聲,舒服地靠著綠漪。綠漪搖頭笑了笑,待要扶他回席上時,轉(zhuǎn)身卻發(fā)現(xiàn)斐有君立在離他們不遠不近的地方,不知道站了多久。綠漪嚇了一跳,斐有君并未看她,向明凌行了個禮:“師父說師叔酒量淺,有些不放心,命我扶師叔回房。師叔這邊請。”
綠漪愣愣地看他,覺得該說些什么,最后只垂眸說了句“多謝師兄”,明凌靠在她身上不滿道:“回什么房,我還清醒著呢?!?p> 他踉踉蹌蹌要站好,反而帶得綠漪一個趔趄,幸而斐有君及時伸手扶了一把。他的手是冰涼的,吐出來的話也冒著寒氣:“師妹小心?!?p> 綠漪倉促地抬頭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眸也冰涼,平靜如古井,掀不起一絲波瀾。
離開前夕,綠漪咬了咬唇,敲開了明風的門:“師伯……”
明風沒有收女弟子,因而很喜歡這個乖巧貼心的師侄,見她神色躊躇,關切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只管跟師伯說?!?p> “我……我上次見斐師兄在竹林里練劍,身姿瀟灑劍意凜然,大受啟發(fā)?!本G漪低聲道,“我這些年功力遲遲沒有長進,師父說是到了瓶頸,要靠悟性慢慢突破……師伯,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跟斐師兄學一段時間的劍?”
這說辭太過蹩腳,明風撫著胡子沉吟,綠漪于是露出一點恰到好處的羞澀:“我很敬佩斐師兄?!?p> 明風見了她這幅小女兒情態(tài),心內(nèi)頓時了然,含著笑意道:“他既是你師兄,指點你自是應當?shù)?。你放心,你師父那里由我去說,日后你便隨著有君安心學劍?!?p> “多謝師伯?!本G漪喜不自禁地退下了,出了門后卻斂去喜色,心里忍不住想,若是鈴羅……若是鈴羅,大抵不用她開口,師伯也一定會把她留下的。
綠漪望著漸漸沉沒的太陽,輕而又輕地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