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xué)了,走不走?”
肖佐推了推右手邊的人。
一秒,兩秒……
“別走……你別走……”
“你說什么?”肖佐側(cè)過頭俯身靠近,旁邊的家伙整個腦袋都埋在臂彎里,聲音帶著迷糊地鼻音,咕噥幾句魘語似的字節(jié)。
肖佐覺得好笑,正了正身子,一只手搭在椅子靠背上,另一只手微微卷起扣在那個人的耳廓上,輕輕吹著氣,氣息中送出低沉的嗓音——
“同桌,再不走鎖門了……”
由于氣流的緣故,肖佐感覺到喉嚨里酥酥癢癢的,忍不住捂住嘴輕輕咳了一聲。
那個人就那樣趴在桌子上,面前是滿黑板的數(shù)學(xué)公式,肖佐甚至看見那個人頭發(fā)上沾了些許淡白色的粉筆灰,像雪抹了一道痕。
“此安……”肖佐喃喃道,不知是喊她,還是自言自語。
隔壁班級傳來稀稀落落板凳碰撞的聲音,樓下一定有人拍著籃球跑遠(yuǎn)了,咣當(dāng)咣當(dāng)?shù)摹?p> 那一刻,他忽然想捂住自己同桌的耳朵,不愿意讓雜亂細(xì)微的聲音干擾了這個人迷亂的夢。
肖佐覺得自己一定是病了。
他咽了口唾沫,松開椅子靠背,伸出手如保護(hù)一只受了驚的野獸似的,小心翼翼懸在了半空。
一抹雪痕忽轉(zhuǎn)不見,兩枚星眸將光亮盡收眼底。
“你,你醒了?”肖佐有些不自在的收回手,又恢復(fù)了大大咧咧的笑。
那個人眼里閃過一絲恍然。
多少年以后,肖佐再回憶那個眼神——
就好像,就好像是一個人走了很久,走了很長時間,跋山涉水似的,那種眼神。
但是他同桌此安當(dāng)時就坐在他身邊,上一節(jié)課睡著了而已。
她怎么會走了很久呢?
肖佐覺得自己還是病了。
他的同桌還保持著趴在桌子上的姿勢,臉由于擠壓的緣故泛起紅暈,眼神并不聚焦,隨意地落在某處??赡苁遣AТ巴獍?。
“我夢見……下雨了……”
她的語氣很平淡,帶著初醒的沙啞,肖佐覺得心里某個地方忽然被揪了一下。
“下雨?”
肖佐下意識轉(zhuǎn)身朝窗外看,紫紅的晚霞如濃稠的油彩浩浩蕩蕩鋪滿整片天空,一隊信鴿箭也似的劃過天際,攪不開半絲金色的縫隙。
他還沒來得及說一句“沒有下雨”,眼前這個女生淡淡垂下眼眸,將他的話硬生生壓了下去。
“我夢見,我在一片沼澤里……”此安的神態(tài)緩和下來,像是在講一個故事似的。
肖佐默默把籃球踢到桌子下面去了。
“野草又高又綠,還有柳枝在雨里飄飄灑灑的,似乎還有雪花……”
還真是夢啊。
“他說他要走了……”
“誰?”肖佐一愣。
同桌抬起頭,眼里是迷茫和悲戚,不應(yīng)該屬于她的。
“我不知道,是一個人,還是很多人……越來越遠(yuǎn),我抓不住,追不上了……”
肖佐心里又疼了,他心說自己真的要去看醫(yī)生了。
“我不能追了。”
“為什么?”
“不知道?!?p> 一聲長長的呼吸聲,空氣似乎靜謐了幾分鐘似的。
一聲鴿鳴打破了沉默。
白亮的燈光照得教室窗明幾凈,亮的很像手術(shù)臺。
“這只是個夢?!毙ぷ舻吐暤?。
“……”
“此安,放學(xué)了,快走吧?!?p> “此……”
肖佐愣住了,他分明看見一滴淚,清亮晶瑩。
可是一眨眼,似乎是自己看錯了。
眼前的同桌又恢復(fù)了往常的樣子,看來是徹底從夢中清醒了過來。
可是似乎又沒醒。
他用腳把籃球勾了出來,雙手抱在胸前,怔怔地瞧著眼前的人。
她收拾了東西,單肩背起書包,瞧著肖佐的樣子就樂了:“走吧,我鎖門?!?p> “我鎖吧?!?p> 等肖佐鎖了門,拍著籃球溜下樓梯的時候,此安還沒有走遠(yuǎn)。
“嘿!同桌!”肖佐猛拍了一下籃球,揚(yáng)起胳膊作投籃狀。
暮色將近,一切事物都變得了銳化似的,讓人挪不開眼,只想沉醉其中。
不知道是不是沒聽見,還是懶得理,他同桌并沒有回頭。
“略略略……”肖佐不耐地做了個鬼臉,自顧自朝球場跑去。
剛跑了兩步。
“喂!同桌!”
肖佐驀然回首——
此安遠(yuǎn)遠(yuǎn)地站在一棵老雪松下,轉(zhuǎn)身望著他,她單肩挎著包,原地起跳,雙臂舒展地抬過頭頂作投籃狀,從側(cè)臉到脖頸都揚(yáng)起弧度,還有嘴角……
太陽被天際吞沒。
籃球滾落進(jìn)了花壇里。
不知道為什么,那一幕在之后的歲月里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在他的腦海中,起碼他的整個青春,死活都回憶不起那個畫面。
直到10年以后的某一天,肖佐騎行游于大理洱海湖畔,他叼著一根煙窩在古城墻邊數(shù)螞蟻,忽然眼前一花,一個穿著破舊衣裳的小乞丐跑到他的面前,畏畏縮縮卻又堅定地朝他伸出臟兮兮的手。
肖佐噗嗤一笑,摸索出兩張紙鈔。
在交到那小乞丐手中時。
驀地,電光石火!
那個小乞丐的眼里,肖佐如觸電般猛然回憶起高中時的那一幕——
那個說“我追不上”的女生,最后轉(zhuǎn)身離開的那個畫面,就那么展現(xiàn)在眼前這個小乞丐眼眸中——
不對。
哪里不對。
他眼中倒影的,分明是肖佐自己的樣子……
10年,肖佐用了十年才將將可以看到的眼神。
她當(dāng)年才16歲吧?
怎么就
像是
走了那么久呢?
……
肖佐摩挲著古城的青磚,在心里問自己——
“十年了,你說的人,追上了嗎?”
有三候
一候苦菜秀
二候靡草死
三候麥秋至
……
彼安東家
夜鶯啼綠柳,皓月醒長空 最愛壟頭麥,迎風(fēng)笑落紅。 愿你追風(fēng)逐月,愿你別離不怨,愿你此生平安喜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