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虎皮都不急于一時,我也放松下來,走到離他們稍遠(yuǎn)的水池邊上,伸手解開頭繩。
我一般就扎簡單的長馬尾,其他地方也就算了,但從那具孩兒偶里出來以后,渾身上下,尤其是頭發(fā)甚至頭皮上都糊著膠黏惡臭的粘液,咋說我也是個女的,這擱任何一個女孩兒也受不住。
拆開頭發(fā),我轉(zhuǎn)身看了看,清人瘋子都背對著這邊在擦拭刀具,于是扭過去一低頭,把整股黑發(fā)都撩到額前,浸到水里使勁揉搓著。水里立馬混入褐青色的臟污,水波一涌,我就緊跟著頭皮一麻。
大概十分多鐘的功夫,我直起身,活動了一下酸澀的脖子。眼前全是頭發(fā),瀝瀝啦啦順著脖子淌水,但心里的壓抑感減輕了大半。我扭頭看了看,虎皮已經(jīng)上了岸,蹲在池邊抽煙,瘋子整個躺倒在水里翹著二郎腿兒,就露了個鼻尖在外面,還時不時吐出一吐嚕水氣泡,讓我懷疑這貨在水里還能喘氣,難不成是條魚?
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不見清人的影子,這家伙哪去了?我轉(zhuǎn)身環(huán)顧四周想找他,這時,透過眼前的頭發(fā)絲兒的縫隙,余光一角閃過什么東西。
我猶豫了半秒,心說自己看花了眼,趕緊抹了把臉再看,這一看更是疑惑,只見那中間那青石基臺上巨石雕成的碑樓下面,有一尊形態(tài)怪異的黑色石像,體型龐大,和四周灰白色的神獸石刻形成鮮明對比。
我先是奇怪剛才那里似乎沒注意有這石像,更奇怪的是,那石像下似乎還放著什么,即使尚有些距離,我還是能從外形上肯定那東西是人的,而且不是古人的東西。
“看啥呢?”
我一激靈,清人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站到了我后面。
“嚇我一跳!你去哪兒了?”
“我就在那邊岸上歇著啊?”他也是一臉的莫名其妙,“我都看來你半天了,看啥東西看這么入迷?”邊說邊抬起一只手作眺望狀來回晃蕩,我“哎”了一聲按住他的肩膀,伸手指向那碑樓下面的黑色石刻,“你看那是個什么東西?”
清人順著我的手看過去,看了幾眼,他臉上的神情一下子變了。
這家伙眼神比我好,小時候俺倆爬山去山溪上流的深潭里網(wǎng)魚網(wǎng)蝦,他往往瞇起眼朝來時的山路一瞅,就能告訴我山下的情況:“老歪二舅家這么早就做飯了呵!”“小李子爬房檐子爬那么老高,回去等著看他挨揍哈哈哈哈!”山林茂密,我一開始以為他誆我,后來發(fā)現(xiàn),他是真的眼神好比別人看的都遠(yuǎn)。
于是他臉色一變,我就知道他看到的肯定不是什么好東西,不免緊張起來,接過他手上的背包,轉(zhuǎn)頭去看虎皮。
“師父!那樓下面有東西!”
我心說這我都看到了,可到底是啥東西你倒是說啊。
虎皮站起來沿著岸邊走過來,清人抬頭看他,猶豫了一下,“看不出來是個啥?!被⑵ひ舶櫫税櫭?,望向那碑樓下的石像,又低頭看了看我們,問我們休整得咋樣,我倆對視一眼,然后點了點頭表示沒問題。
“嗯?!彼亚迦说谋嘲鼟伣o他,“那咱就去瞅瞅那是個啥東西?!苯又⑵どらT闊亮地喊瘋子,“瘋子!探活兒沖泥了!你他媽來不來!”
水池里“咕嚕嚕”滾涌出一串水泡子,接著瘋子“嘩啦啦”掀起半池子水坐起來,“我操,你他媽的嚇老子一跳!”
我看他半瞇著眼,簡直是大跌眼鏡,這家伙竟然浸在水里睡著了?這哪是魚啊,簡直就是王八……
瘋子一躍上岸,還揉著眼睛咕咕噥噥罵罵咧咧的,清人臉色本來就帶點兒嚴(yán)肅,聽瘋子對他師父吵了他的好夢絮絮叨叨,眉間就更有了火氣。
“你的刀呢?”我問他。
“喏,這兒。咋?姐你要用?。俊彼樕细‖F(xiàn)出疑惑,我嘿嘿笑了笑,“你眼神好,讓你走前面帶路,注意安全?!?p> 清人哈哈一樂,就開始吹噓自己的眼神多好多尖,說他巷叔咋靠他的眼神兒僅一槍就獵到山溝子里的紅毛野狐貍啥的,我倆一前一后笑起來。
走到那水渠前面,低頭就能看見渠下側(cè)滿溝混雜黑澀的孩兒偶?xì)堒|。地下河環(huán)繞著中間的基臺,和洞頂那棵憾人心弦的巨大赤楊。
那溝渠遠(yuǎn)看不寬,實際上間隔起碼十米,如果不從上面過,那就只能淌著孩兒偶泥湯過去。我知道虎皮是不會同意的。
“嗖!”一聲,虎皮將繩索一梭打在對面基臺的一尊既像鸚鵡又像走獸的石獸脖子上,繩子“唰唰”繞了幾個圈,牢牢地固定住,這邊被他系在池邊漢白玉欄桿上。。
“安小東家,你先來。”虎皮示意我把背包遞給他,我“嗯?”了一聲,“我?”他點了點頭,我苦笑兩聲,硬著頭皮將卡扣套上去。
爬過去的過程我不想再贅述,總之一想到身下就是泥漿似的殘偶,我在攀爬速度上就不由得加快,其他的就不多說了。
我落地站穩(wěn)后,虎皮將我的背包也順著繩子滑過來。我剛直起腰,那邊兒的虎皮跨了一步而后縱身一跳,就抓住繩索中間,借著臂力向前一挺身子就跳到我面前。
然后清人也過來了。最后瘋子慢悠悠拆了另一頭的繩結(jié),像只猿猴似的單手一晃,幾乎緊貼著下面的水蕩了起來,在半空中絲毫沒有停留半刻便一個流暢的后空翻翻身上了基臺,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落到碑樓下,然后這家伙扛著弩槍頭也不回地大搖大擺走近那石刻。
“……”
我瞧懂了清人的嘴型,又看看自己手中的尼龍繩卡扣,心說合著你們都不用,不免有些無奈和羞愧。幾個人走過去,那棵神秘窒息的巨型赤楊徹底懸掛在了我們腦袋上面,我梗著脖子強迫自己不抬頭去仰望它。
基臺上的石獸雕刻起碼有六十多尊,形態(tài)各異,除了駱駝和馬之類我認(rèn)識的,大部分都外形奇特,而且這些石獸都是以成對兒的軸對稱方式環(huán)繞著中間的碑樓,當(dāng)然——除了碑樓下面那個突兀的黑色石雕。
“師父,這是個啥東西?。俊鼻迦藙傄焓秩ヅ?,一下子被瘋子按住,這一按正按在他肩傷處,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氣。瘋子看也沒看他,低頭揚了揚下巴,“先別管那個,喏。”
在這尊龐大的黑色石雕下面還有一個東西,正是剛才讓我起疑的東西。
那是一個很大的倒扣著的桃木枝筐子。
這種筐子我不陌生,清人虎皮更是熟悉。這筐子又叫作“?屋子”,一般是以辟邪的桃木枝編成的,里頭抻著蛇皮,沖泥的時候,探到的青囊要裝進這里,外頭蓋上佛座須葉子,再封以沖泥頭子的血,就能把青囊?guī)С鋈デ也粶p藥性,性質(zhì)不改。
進山之前,我們帶的?屋子一直是由黃精背著的,后來在礦井里躲避馬狼的時候也不知哪里去了??蛇@里,這里怎么會出現(xiàn)一個沖泥用的?屋子?難不成之前有人來過了?
想到這兒,我首先想的是,黃精還活著,這想法把我自己都嚇了一跳,心里感到一股窒息的壓抑,但我沒說出真實的想法,默默地看著那?屋子,這種感覺很似曾相識,好似就出現(xiàn)在不久前一般。
清人問虎皮,“這不是咱帶的那只。會不會是那個膏熊嘎巴?”
“白馬?”我從恍惚之中回過神兒來,去看虎皮,卻見他眉頭緊鎖,臉上蒙著一層從未有過的陰沉,他沒吭聲,忽然將目光放在我身上,我下意識地緊張了一下,直到他重新端詳那只?屋子,我仍感到渾身的血都降到冰點,莫名其妙的。
瘋子不耐煩地咳了咳,“那個,您幾位這么謙讓,那瘋爺我?”說著做了個要掀開的動作,實際上也并沒在詢問我們的意見,伸手猛地就掀開了那只?屋子。
筐子一掀,一陣灰塵撲簌簌揚起,緊接著清人“咦?”了一聲,我們看過去,只見那?屋子下面,竟然是一個大洞!
誰都沒想到,在這地方竟然還有不知通往何處的通道,虎皮也面露疑惑,倒是瘋子,掂著那筐子,伸手扯了幾下。
“這是什么?”
看到他手里的東西,我的目光不自覺地被吸引過去,然后,瞬間就愣住了。那是一套和我們身上一樣的墨綠色衣服,只是陳舊了許多,是舅爺?shù)娜?,舅爺?shù)娜酥皝磉^這里……
虎皮皺著眉頭接過衣服查看,我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他的一舉一動,直到他頓了一下,把衣服拋回給瘋子。
“……”我依舊看著他,能感覺到眉心的顫抖。
“安小東家,看來之前七老爺也曾派人來過這兒了……”他冷靜地環(huán)顧四周,也許是冷靜的——我想。
“什么時候?是誰?”
虎皮搖了搖頭,我低頭輕輕嘆了口氣,“是不是……”
“安小東家,”他打斷了我,實際上我什么也沒打算說,“老東家老說你想太多,你看看你,”他皺了皺眉,又抬頭去看那碑樓,“其實這種情況也很常見,有的囊袋子不可能只被探過一次,更何況這種小囊袋子,過個七八十來年的,甚至幾百年又有人來的,都很常見。不過之前咱的人也來過,這老東家還真沒和我交代,你瞧瞧這事兒弄得……”
我點了點頭,清人看著我,伸手在我額前比劃了兩下,他的手掌很冰,我迷茫地看了他一眼。
“姐,你冷不冷?”他低聲問,我早就不覺得冷了,反而覺得身上發(fā)熱,于是搖了搖頭,忽然注意瘋子還在擺弄那衣服。
“什么東西?”我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