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早膳,長云就派宮里的人來接我了,我見來的人里沒有她,以為她沒有來,還頗有些失落。
我不覺得我一夜沒有回去長云就不擔心,但她沒來,我反而開始有些慌張。我害怕長云是真的有什么故意避著我不說,也害怕她對我好不過是逢場作戲,換成別人也是一樣,最害怕的還是她只拿我當做她的任務看待,對待我的態(tài)度不過是因為我這個人,只因我是皇后而已。
除了文樂的宮殿的正門之后,卻看見正在跟文樂說些什么的長云,心里難免又是一番驚喜,緊鎖在眉間的思慮即刻煙消云散。原來是我想多了,是我太過于敏感,對這些東西患得患失,總愛添加上自己的猜忌。
我正要上前,但腳步卻怎么也邁不動,阻止我的不是膝蓋上的上,而是長云一臉對文樂的感謝,她像一個家長,對待著幫助過自己孩子的人表達著最真實的感謝,以及微微的歉意,那是讓我倍感熟悉的表情,此刻竟然出現在與我毫無血緣關系的人身上。
我只是希望長云在與我相處的過程中能有至少那么一點真心,但她給我的太多了,讓我的內心感覺到了被灼傷的溫暖。
我想要活著,想要好好活著,我沒想過成為誰的累贅,如果可以的話,我也希望自己能夠幫到那些真心對我好的人,如果這些都很難做到的話,那就盡量做到自保吧,不要成為別人的軟肋。
“說曹操,曹操就到,看來真的不能在背后討論別人?!蔽臉返谋砬榭雌饋砭洼p松多了。
“那就不打擾文樂公主了,奴婢就先帶著皇后娘娘回去了?!遍L云的話也說完了,見我出來,自然也就順勢結束了對話。
“嗯,我就不送了,今天跟皇嫂提到的藥方也已經命人寫好了,哦對了,皇嫂的膝蓋傷勢有些嚴重,只怕是要等到開春了才會好了?!蔽臉诽岬轿彝壬系南ドw,略有些擔心,“我現在病情反復不穩(wěn)定,不然也能出宮請陳大夫看一下?!?p> “那就有勞文樂公主了。”
她們交談完之后,長云行了個禮,朝我走來。她自然而然的攙扶起我的手,在我耳邊輕聲道:“皇后娘娘,沒事了,我們回去吧!”
“嗯?!蔽尹c點頭,反握住她的手,堅定無比。
坐著轎攆一路從文樂的宮殿,幾乎沒有走一點彎路,直接回到了鳳鸞殿,佩兒正在宮殿前焦急的走來走去,看到我們浩浩蕩蕩的一隊人馬,差點沒激動的飛撲過來。
“聽說娘娘的膝蓋受傷了,現在怎么樣了?奴婢怎么看見娘娘的手也凍成這個樣子了?現在痛不痛???”
這些傷在我身上,她看在眼里,似乎比她自己凍傷還要疼痛的難以忍耐。
“讓娘娘進去在說吧,外面這么冷,哪里是能長久待的地方?!?p> “是是,奴婢看見娘娘太激動了,竟然連這些都沒想到,里面火盆和暖爐都已經備好了,娘娘快進來吧!”
佩兒明顯有些慌亂,臉上的喜色也沒能掩蓋住她眼角的疲憊和倦意,我回到自己住了大半年的宮殿,竟生出了幾分歸屬感。
這也難怪,若不出意外,我接下來的人生都會在這座宮殿里生活,不知道這偌大的鳳鸞殿見證過多少人的起起落落,也不知我還能維持現在這樣的風光多久。
我是個變數,沒有任何一個帝王能夠容忍一個德不配位的皇后,兩方勢力的相爭拉鋸,我都會是這場權利爭斗的葬品,不管是誰贏了,要么除掉我這個眼中釘、肉中刺,要么已經是沒用的一顆棋子,隨著一方的倒臺自然分崩瓦解。
我是無所謂,從那天圣旨宣進國公府,我早就做好了隨時凋零的準備,只是佩兒是無辜的,我該如何給她我自己都無法得到的安定呢?
晚上吃過飯,各類湯藥開始陸陸續(xù)續(xù)送進來,刺鼻的藥味兒熏得我有些難受,佩兒用熱毛巾敷在我的膝蓋上,沒有戴什么裝飾的頭順勢依偎在我的身側。
“小姐回來之后很少說話,可是覺得委屈了?”
我摸著浸著藥水的熱毛巾的手一頓,繼而笑著搖搖頭:“我只是覺得自己好笨,為什么動不動就會惹別人生氣,在家里的時候還有父親和二姐姐護著我,現在他們不在,我既不能學著聰明一點,又沒有保護自己的能力,倒讓你跟著擔心了?!?p> “小姐不是笨,只是太心軟了,在府里的時候也是這樣,遇到什么事總是先考慮是不是自己錯了?!迸鍍狠p輕一笑,略有些無奈,“可是別人不這么想啊,他們只會把你的善良當做肆無忌憚的借口,就是因為你不在意,他們便覺得你真的不會難過、不會痛?!?p> “你這丫頭,瘋了不成?”我咧嘴笑著,“眾人都說我癡呆愚鈍,我看你是整日待在我身邊,也過了些病氣去了吧!”
佩兒也笑了,呼吸癢癢的打在我的腿上,“奴婢才沒有。”
難得我們兩個人能在如此艱難的困境中依然保持著難得的心態(tài),奈何短暫的歡樂來得快、去得也快。正歡笑著,外面?zhèn)鱽砹艘宦暭怃J的聲音。
“皇上駕到——!”
我能感覺到佩兒的身子突然僵硬了一下,也能感覺到自己瞬間凝固的表情,我不想見他,至少現在一點都不想見他。
江遙還是進來了,佩兒也在幾番猶豫之下被我示意退了出去,我眼角的余光不自覺的向江遙站立的方向看去,他只要存在,我就沒辦法不在意。
我不喜歡這樣什么都被掌控的感覺,伸手將膝蓋上的毛巾拿起來,緊緊的攥著一角,任憑藥水沿著腿流下去。
他能對我有多狠呢?這個人,這個我根本無力反抗的人!
江遙并沒有要靠近我的意思,他站在那里一動不動,誰都沒有講話,這么大的空間里甚至都能聽到自己不安的呼吸聲。
我竟然有些害怕,害怕他會突然發(fā)怒,再將我推入茫茫無措的境地,或許不會有人那么恰好的經過。
他還是走過來了,冰涼的手指從我奪過我一只手上的毛巾,自然而然的丟進一旁的藥水盆里,擊出來的水花被周遭的靜寂無限放大,無限吻合著我內心的波動。
那只冰涼的手指捏住了我的下巴,提起我的頭看著他,他的眼神依舊冷漠,卻也多了一絲我不能理解的東西,另一只手劃過我的臉線,像是把玩一個擺件或者寵物,“朕的皇后本事可真大,竟然連皇兄都要為你求情?!?p> 安王殿下?我一時只能想起這個人,但也估計八九不離十,當時那個情況,除了安王殿下,又有誰還能幫我進言求情呢?
“你是有幾條命夠你這么浪費呢?還是說你就是一心想死,故意挑了這么一條路?”
江遙的語氣里沒有字面上的威脅,我猜不出他是什么意思,也不想在這些根本不用他說出來的話上浪費時間,垂著眼眸只想他能快點放開手。
每次我不說話,江遙只會更生氣,今天卻一反常態(tài),非但沒有生氣,反而順應了我的示弱松開了手。他沒有走,而是坐在了我身邊。
我能感覺到床墊微微陷進去一點,因為這一點的弧度,我的身體也不自覺的向他那邊趨近。
“聽說太后準了你過年之后回公府小住?!苯b說這話的時候,我的心也跟著一起懸了起來,這基本上是我對過年最大的期待了,如果他真的連這個也要剝奪,那才是真正傷我最深的懲罰。
好在江遙并沒有那個意思,或許他也不想在宮里看見我,接著說道:“在此之前是除夕夜宴,你不要出什么差錯,體體面面的走個過場,對我們彼此都有好處?!?p> 他是在提醒我,如果我中間出了什么差錯,惹得他不開心了,那么我也別想順心如意回家,畢竟他不痛快了,自然也要使絆子不能讓我好過。
我沒有說話,這也由不得我同不同意,他只是來通知我一聲,又不是找我商量的,就算我說些其他的話也是沒有一點益處。
“把朕的奏折送來!”
我聞言,不自覺的看了他一眼,這是寢殿,要是批閱奏折的話為什么不去書房?
太監(jiān)們也在我的疑惑下抬了一張堆滿奏折的書案過來,上面的東西一應俱全,后面跟著的小太監(jiān)們,一個抱著柔軟的蒲團,一個端著花紋精致的白玉茶碗,看來江遙大有在這里辦公的意思。
整座皇宮都是他的,他想在哪里辦公就在哪里,別人還能趕他不成?
如此想想,內心的疑慮也盡消了,反正他有事情要做,總比閑著沒事來找我的麻煩要好。
沒有旁人在一旁對我的言行舉止指手畫腳,我也很大膽的躺在了床上——本來我也就在床上坐著。
江遙的背后就是床的邊緣,我不知道他坐的離我這樣近是什么個意思,但他沒有別的舉動,我也小心自己的動作,盡量不讓自己發(fā)出聲響。
“你恨我嗎?”江遙突然沒來由的問了一句。
我愣了一下,沒有回答,他又接著問了一遍:“你恨我嗎?”
我搖了搖頭,又想到他看不見,便道:“不?!?p> “是不敢還是不恨?”
“都有吧……”
他笑了,接著便再沒有說話。
我不知道過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做夢還是真實發(fā)生的,我在意識和眼神都十分朦朧中感覺到有個極像江遙的人在我面前晃,他離我好遠、好遠,他的聲音卻仿佛貼著我的耳邊——“我應該恨你的……”
恨我?恨我什么,我有什么資格和能力能夠讓你憎恨的?
我睜開眼的時候,殿內還只有朦朧的燭火,天還沒有亮,也不知現在是什么時辰,江遙依舊筆直的坐在那里,連握筆的姿勢都不曾改變。
這個人都不困的嗎?我看著他的背影,有些好奇。
江遙明明沒有回頭,不知道是怎么發(fā)現我醒了的,道:“怎么了?”
我反倒松了一口氣,也不再故意斂聲屏氣,回道:“突然醒了,應該是睡的太早了?!?p> “現在剛過子時?!?p> 這么早?如果我現在沒了睡意,等長云喊我起床的時候,我肯定迷迷糊糊的起不來。
閉上眼努力讓自己再次入睡,可不知怎么的,江遙翻閱奏折的聲響在我耳邊無限的放大,我覺得吵,紙張翻動的聲音和燭火的亮光都讓我無法入睡。
我?guī)缀跏强粗b批改完之后,拖著一身的疲憊和僵硬站起來,修長的身形在我這邊投下一片陰影。
他沒有出去到偏殿休息的意思,也沒有要在我的床上睡的意向,似乎又要坐下來,打算用胳膊撐著腦袋過一晚上。
明明這個人剛對我發(fā)過脾氣,讓我在雪地上跪了那么長時間,明明這個人對我總有莫名其妙的恨意,總有那么多的暴戾、冷漠,可我還是沒有辦法對他狠下心來,我往床的里側翻了一下,這么大的床,基本上我只占了四分之一的位置。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意思,也順勢躺了下來,我把自己身上蓋的被子給他,又從里面拉出一條給自己蓋上。我們背對著背,誰都沒有講話,也難得的能如此心照不宣。
長云并沒有來喊我,因為我膝蓋手上,太后特意免了我的晨昏定省,我也順著免了各宮的請安,自然而然的可以一睡到天亮。再加上我昨天實在是等到江遙睡著好久之后才有了睡意的,等陽光從窗戶滲漏進來的時候,我才知道時候不早了。
我翻了個身,躺在床上伸了個懶腰,絲毫沒有在意身邊還有人,猛地碰到,雙方都嚇了一跳。
江遙基本上是從床上驚跳起來的,看到我在床里一臉的不知所措,也從迷茫轉為震驚,接著就是推開寢殿的門怒罵了一聲:“糊涂東西,都什么時辰了!”
外面的人一陣手忙腳亂的磕頭請罪,而后是忙里忙外的伺候江遙洗漱,看來早朝是趕不上了,不曾想到他登基后第一次缺席早朝竟然是在我宮里耽擱的,但是天地良心,江遙真的只是因為太累了所以睡得有些死罷了,卻不知道傳出去成了什么樣子。
可我素有名聲在外,不知道江遙要因此被傳出多少閑話來,縱使別人不敢在他面前將,但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就很難整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