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允諾在前崔王爺緊隨其后,二人就這么一前一后地在府里走著。
夜已深,寒月清冷,崔允諾停下腳步,坐在長廊上望著微微泛藍的圓月,一言不發(fā)。
連下了好幾天的大雪總算停了,可這寒氣一點兒都沒褪去,七珍走前留下的湯婆子早就沒了熱度,捧著只會更凍人。
“咳咳……”雖說崔允諾的身體比之前好了一些,但也僅僅只是好了一些,就像上了蠟的蘋果,外面看起來比先前新鮮可人,可里面腐了爛了的部分仍舊是腐爛的。大晚上寒風一吹,頓時咳嗽不止。
崔王爺從氅衣里伸出手想去拍拍他的后背,最后還是收了回去。思考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開口道:“我聽說一直以來你總是體弱多病的,還是快些進屋吧。”
崔允諾并不領(lǐng)情,他用腳尖在雪地里有一下沒一下的亂劃著,他說道:“體弱多病?還不是拜柳家姐妹所賜?!?p> “此事與鶯兒無關(guān),她一直陪在我身邊,做過什么沒做過什么我再清楚不過了,你為何總是要如此咄咄逼人?”
崔王爺越是幫柳鶯兒說話崔允諾就越來氣,他狠狠道:“我咄咄逼人?你能保證那場大火與她毫無干系?你敢說當年柳香兒送她進府只是單純地為了找個差事做?”
崔王爺提了一口氣剛想反駁,可還是把話咽了回去,是啊,如果當年柳鶯兒沒有進裕安王府,那場悲劇就不會發(fā)生……
“父親,今日郭太傅夸我學得好,有見地,有想法。”十三歲的崔允諾年紀雖不大,可舉手投足之間已然是官家公子的大氣與不凡,“而且只有我一個人被夸了!”
“是嗎?那歡兒沒有被太傅表揚嗎?”崔允歡與父親裕安王崔明禮一前一后的騎在馬上,她捂著嘴巴笑瞇瞇地望向左邊正一個人騎馬的哥哥,說道:“今天講的課太難了,太傅就只夸了哥哥,不過我覺得自己學得還行,瑾泰和瑾南還被叫去立墻角了呢!”
崔王爺用下巴在女兒頭頂上輕輕地點了兩下,嗔怪道:“你啊,凡事就做個大概便滿足了,怎么不向自己的哥哥看齊,不與二皇子比比,總是和調(diào)皮搗蛋的五皇子九皇子爭最差。”
崔允歡撅著小嘴巴委屈的說道:“因為厲害所以才是哥哥啊,那我肯定比不過哥哥的?!?p> 見小妹不高興了,男孩哄她道:“哥哥最疼妹妹了,以后哥哥有好吃的好玩的都給你,你只管吃喝玩樂就行。”
“真的?”
“真的!只要你想要,哥哥命都給你,好不好?”
“不好,你的命給了我,以后誰替我完成郭太傅的課業(yè)?。 ?p> 說完這句話,兩個孩子才意識到竟然當著父親的面將他們拉過鉤的驚天大秘密給說了出來,幸好貌似父親沒聽到,吐了吐舌頭相視一笑,立馬轉(zhuǎn)移了話題。
一家三口兩匹馬就這么迎著夕陽吵吵鬧鬧地往家走去。
回到裕安王府后,下人們告訴崔王爺?shù)酆髞砹耍尥鯛斱s忙帶著兩個孩子去前廳相迎。
那是崔明禮與柳鶯兒的第一面。
帝后本名喚作柳香兒,曾是上任帝后梅落雪身邊的一名宮婢,出身寒門,在宮里無依無靠,前段時間白帝心疼她身邊沒個說體己話的人,怪寂寞冷清的,便召人將她遠在故鄉(xiāng)的家妹請入宮中,與她作伴。
可誰知,柳鶯兒說自己過不慣宮里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生活,非要找點活兒做做,就算去哪位大臣家當個女婢也好,帝后拗不過她,只得將她帶到裕安王府上,說是隨便找份差就行。
柳家兩姐妹長得極為相似,都生得一副楚楚可憐人畜無害的容貌,只不過姐姐柳香兒柔中帶著媚,而妹妹柳鶯兒看上去更為嬌弱一些。
裕安王妃金碧玉出自江南大戶人家,從小錦衣玉食,不僅稱得上賢妻良母,而且為人處事剛正不阿賞罰分明,這讓朝里朝外紛紛贊許崔王爺娶了位內(nèi)外兼修的好王妃。
但崔王爺是靠金碧玉娘家的產(chǎn)業(yè)起家的,總有一些有心之人在背后嚼舌根,說他靠吃老婆本才有今天的地位,在外是風光無限的裕安王,對內(nèi)卻是個名副其實的怕老婆的“耙耳朵”。雖說事實并非如此,可在某些事情上金碧玉確實比較強勢,比如說打理王府上下之事。
所以當崔王爺?shù)谝谎垡姷搅L兒的那一刻,便被我見猶憐的她激起了男人心底里的保護欲,再加上柳鶯兒在王府當差時事事都聽從并稟告于他,給足了一個男人作為王爺?shù)淖宰鹦?,沒過多久二人互訴衷腸,相知相惜。
每年的元宵節(jié),王妃金碧玉都會準許府上的人只要做完手上的活便可以上街賞花燈,這一年也不例外。
府里的下人早就跑沒影了,裕安王又被白帝召進宮,護衛(wèi)們在院子里吃酒聊天,內(nèi)屋只剩下金碧玉、崔允諾、柳鶯兒還有突然高燒不退的崔允歡四人。
那天晚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崔允歡記不太清了,她只依稀記得從不紅臉的娘親在與柳鶯兒爭執(zhí)著什么,甚至被柳鶯兒推倒在地,哥哥崔允諾呆呆地站在一旁,滿臉的不可置信。以及柳鶯兒關(guān)上房門那一刻,嘴角浮現(xiàn)的陰毒冷笑。
之后,火光沖天,火苗仿佛發(fā)了瘋似的,四處亂竄,誓要將屋內(nèi)的一切吞噬干凈。
發(fā)著高燒的崔允歡躺在床上,她看見娘親與哥哥怎么也推不開房門和窗戶。房梁下落,擋住了唯一有希望逃出去的門窗,哥哥背起她,娘親用椅子、鏡子、甚至是頭上的簪子,只要是堅硬的東西,都被她拿來對著之前就有一條裂縫的墻根鑿去。
火花如滴雨般從燃燒著的房頂上墜落,濃煙越來越重,娘親的手上全是鑿出來的鮮血,兩個孩子不停地咳嗽著,眼見著只剩最后一口氣了,終于,一絲亮光從墻根處透了進來。
崔允歡最后的記憶停留在哥哥與娘親奮力將自己從狹小的墻洞中推出屋,之后便昏死了過去。
當她醒來后,她瞧見府里上上下下都穿著白色的衣服,她想起白瑾南的母妃靜珊娘娘自縊后,宮人們都是這么穿的。
接著,其他人都被遣走,只留下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的崔王爺與她二人。
崔王爺紅著眼睛告訴崔允歡,她的娘親和哥哥葬身于昨夜那場大火之中,從此她不再是郡主允歡,而是世子允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