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花魁之死

　　每逢休息時間，北千閑嘴里時常會叼著一根狗尾巴草，瞇起眼睛倚在隊友的背上，望著天邊的云霞。她發(fā)現(xiàn)古代的云，與現(xiàn)代的不一樣。古代的云是非常浪漫的，或如珊瑚般明艷，或如新棉般潔白，于碧藍(lán)的天空中翻滾卷舒，自是豪邁非凡，也飄逸非凡。不像現(xiàn)代城市上空的云，只有雨后的晴天才透出那么點優(yōu)美的意思來。風(fēng)也不一樣，浩浩蕩蕩拂過萬水千山，直擊面門而來，那股肅殺之氣，真叫人提神醒腦。

　　如此前進，凡三兩天，這只隊伍便會與其他的地方小隊匯合。在此途中他們屢屢接到催促的通知，所以往往天不亮而行，月已出方休。

　　周江的小隊是管理相對嚴(yán)格的一支，人心齊些。但是即使如此，在第十一天上，這支隊伍里仍然出了逃兵。周江的小隊如此，別的小隊更沒法說了。于是深夜里，總還是要派人出去抓壯丁。第十三天上，隊里新分來一個叫小袁的高瘦少年。從此北千閑便常常聽到小七與小袁的斗嘴打鬧聲。小七是沒頭腦又聒噪的屬性，小袁是不高興加傲嬌，隊里整天雞飛狗跳分外熱鬧。

　　當(dāng)這支隊伍擴大到幾百人時，他們到達(dá)了一座叫做新鄭的城。進入此城，與城內(nèi)的大部隊匯合，他們便會開始真正的急行軍。

　　人數(shù)清點完畢，各自整修后，隊伍決定在第二天下午開拔。

　　北千閑想趁這個機會出去找張地圖，獲得些關(guān)于這個世界的信息。傍晚大家飯后，她向周江使了個眼色，指指外邊。

　　周江對她與對別人是不同的，因為他們是義兄弟，而且對彼此有著可以說是來自于直覺的信任。于是周江做了個“早點回來”的口型。

　　北千閑點頭，示意自己明白。

　　趁著外圍巡視的士兵換班，北千閑輕松地從大營溜了出去。營地不遠(yuǎn)處便有街道，她順著街道信步而行，發(fā)現(xiàn)這城池應(yīng)該不算小，屬于較繁華的那一類。

　　“今晚十五夜市，聽說金枝樓的花魁會巡街?。　甭愤厓蓚€行人邊走邊議論。

　　“可不是嗎，就在八馬大街夜市！”

　　北千閑聽得有趣，馬上打招呼道：“兩位！請問八馬大街怎么走？”

　　路人倒是挺熱情，指給北千閑方向，告訴要往什么什么地方走。北千閑謝過他們，算算腳程，要走一個多小時。想了想，還是掏出幾個銅板，叫了輛騾車。

　　這些銅板是二丫的袖袋里的，那天她逃跑一起帶了出來。想想以后不一定有機會花了，就沒有節(jié)省的意義了。

　　騾車噠噠前行，四周圍炊煙飄蕩，星辰隱隱掛在紫色的天際，飯菜的香味飄蕩在街道上。北千閑抱著膝蓋坐在騾車上，聞著這些人間煙火的氣息，此刻倒頭一次產(chǎn)生了某種類似歸屬感的感情。

　　等到八馬大街的點點紅燈籠出現(xiàn)在眼前時，天便也黑下來了。

　　她下了騾車，信步順著街道走著。大街兩側(cè)的小攤一個接一個，賣些有意思的小玩意，泥人面人，香包墜子類。北千閑看香包上的刺繡雖然有些粗糙，但是香料倒是貨真價實的清香，就隨手買了個粗藍(lán)布墜絡(luò)子的。里面是蘇合香，據(jù)小販說是佛香的一種，能破惡散邪。

　　正逛著呢，遠(yuǎn)遠(yuǎn)地卻聽到有鑼鼓聲響傳來。

　　人們興奮地議論道：“香蘭來了！”

　　北千閑便駐足觀看。只見遠(yuǎn)遠(yuǎn)地，兩行人抬著一抬大轎子來了。這轎子被飾以薄紗金粉，珠飾寶串，看上去非常地精美。轎夫也全部穿紅著綠，更有音樂聲伴著隊伍行來，看來后面還有負(fù)責(zé)吹打的樂隊。走得近了，北千閑看見這頂轎子上坐著一個肌膚勝雪的女人，她穿著大紅色繡芍藥花錦緞衣裳，百褶滾金邊裙，柳眉杏眼兒，眼波橫生。

　　街上的女人們露出不屑的神情。

　　“不就是個臭婊子，還把自己當(dāng)神仙娘娘了?！?p>　　“是啊，誰不知道這城里只要有點官位的都用過她了?！?p>　　“人家是賣藝不賣身！她可好，又賣藝又賣身，一邊彈著小琵琶！”

　　那一群女人都笑起來。北千閑聽得這些話越講越粗俗，便皺了皺眉頭，遠(yuǎn)離她們往前走去。

　　花魁巡街雖說沒有現(xiàn)代明星那種排場，不過引得人們紛紛聚攏喧嘩的魅力卻是有的。北千閑走到一家高門大戶的朱漆正門前，駐足觀望。只見那花魁在音樂聲中嫵媚而笑，從裙底探出一只雪白柔軟的小腳，上面還纏著一縷紅綃，著實惑人。

　　花魁張開涂成鮮紅色的小嘴，蠻聲吟哦：

　　“麗宇芳林對高閣，新裝艷質(zhì)本傾城。

　　映戶凝嬌乍不進，出帷含態(tài)笑相迎?！?p>　　人們鼓掌，歡笑。男人們起哄：“再來一個！”

　　花魁臉上露出滿意而驕矜的笑容。

　　正在此時，異變陡生！

　　只聽一聲尖嘯響過，一支利箭凌空自空中飛來，正中花魁！

　　歡笑還未在人們的臉上散去便轉(zhuǎn)為錯愕，隨之是驚恐。

　　花魁愣住了。她低下頭，看向自己左胸口。利箭周圍開始洇出血液，使得紅色的絲綢變暗。

　　她沒有發(fā)出一聲，身體向前一晃，就這樣頭朝下栽了下來。

　　隨之，人群中突然傳來一連串響徹云霄的爆響，仿佛驚雷在街道上炸裂開來！

　　人們瞬間陷入了極大的恐慌中，尖叫聲接連響起！人們像瘋了一樣擠成一團，大街上頓時人擠人人踩人，都在拼命地遠(yuǎn)離這個地方。

　　北千閑也吃了一驚。然而她所站的地方是別人大門的臺階上，眼看底下要踩踏事故似的架勢，她第一時間克制住了自己加入人群的沖動。這樣的克制是難能可貴的，因為她靈敏的耳朵瞬間捕捉到了朱門內(nèi)部，仿佛被什么悶住的一聲炸響。

　　大街上的炸響先至，門內(nèi)的悶響后發(fā)。

　　假如這里沒有發(fā)生恐慌，那門內(nèi)的聲響勢必會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北千閑的腦海里突然閃電般閃過一個念頭。

　　這里發(fā)生的事情，肯定是個陰謀。

　　北千閑望著人群散去的街道中央，那里，花魁的伏臥在冰冷的方磚上。生前如花般招搖的女子，轉(zhuǎn)瞬間便被摧殘而落，零落成紅泥。不禁令人感嘆生命之脆弱，人生之無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