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宋村木姓人

　　冬梅伺候九姑娘回去洗漱換了常服，略吃了點(diǎn)湯品（九姑娘的習(xí)慣跟別人不一樣，中午要小憩幾刻鐘，因此要在睡前喝一點(diǎn)湯品略墊墊，待睡醒起來稍活動下才正經(jīng)用膳），看著姑娘躺下閉了眼睛，才緩緩?fù)顺鋈ァ?p>　　正要去后院，見春燕手里提著個(gè)大食盒走過來，冬梅走向她，春燕將食盒遞給她：“姑娘叫你捎給弟弟妹妹的，是我新做出的點(diǎn)心和肉哦，火候沒太掌控好，味道差了些，別嫌棄哦？”

　　冬梅睨了她一眼，接過食盒，往后院自己的小屋走去，春燕亦步亦趨地跟著。小屋子不大，兩張小床分別靠著東西兩面墻、兩個(gè)小柜子分別放在床頭，一張小桌子放在兩張床中間，桌子上擺著她和春燕的妝盒杯子之類的物品，這正是她倆的宿舍。

　　冬梅打開自己床頭的柜子，拿出一塊包袱布，從柜子摸出給自己三丫做的棉衣放在包袱里，摸出一塊藍(lán)底碎花的棉布放進(jìn)去，又摸出一塊藏青暗紋的棉布放上，柜子里還有一塊暗黃碎花棉布和一塊絳紫暗紋緞子，冬梅正要伸手去拿，春燕突然出聲：“哎哎，那塊絳紫緞子可不能拿走啊，你一塊我一塊，過兩天沒事咱一人做個(gè)襖子穿穿?！?p>　　冬梅手一僵，回頭看了她一眼：“你不去姑娘那守著，在這瞎咋呼啥?！薄拔夷南拐袅?，我不看著點(diǎn)，姑娘賞你的料子你都拿回去了，自己一塊也不知道留，你看看你，柜子都見底了，你身上成天就那么幾件輪換著，你看看我，柜子都快蓋不上蓋了，料子一堆一堆的，新衣服一堆一堆的，你自己不做新衣服，我哪好意思叫你幫我做”，春燕的嘴巴一開就沒個(gè)停，“再說了，你看看我，你再看看你，你穿那幾件可惜了你這漂亮的身段，我穿的那些就可惜了那漂亮的衣服了......”

　　冬梅噗嗤笑了：“行了行了，我知道了，留下這塊緞子，明天就開始給你做新衣服，一人做一件好了吧？”春燕還在叨叨：“一件哪行，要做一身，我這料子那么多，你好好挑挑，過年我們做一身漂亮的穿，你可得給我做肥點(diǎn)，過年了好吃的多，我得放開肚子吃......”冬梅無語，這個(gè)吃貨，這么大個(gè)人了，一心都撲在吃食上。

　　三下兩下整理好包袱，提起食盒，將還在絮叨她也不留下點(diǎn)零花錢的春燕推出門，囑咐她把門關(guān)好就去廚房看好姑娘的吃食，待姑娘行了好好伺候姑娘吃飯，便從后院的角門走出去。

　　角門外有一頂簡陋的平頭小轎，兩個(gè)粗壯婆子縮著手等著轎子旁，這種轎子是專門給宋家堡內(nèi)她這樣的大丫頭準(zhǔn)備的，為的是方便這些丫頭串門，宋家堡的主子們雖然不多，但是堡內(nèi)面積大，住得都比較遠(yuǎn)，主子們之間相互有個(gè)什么情況，需要丫頭們遞個(gè)話，就靠這些小轎子。

　　就冬梅來說，路雖然遠(yuǎn)了點(diǎn)，但因?yàn)榇蛐』顒討T了，其實(shí)她走起來不比這些婆子們慢，不過是堡內(nèi)家生的那些大丫頭們自小跟著姑娘們嬌養(yǎng)，受不得走路之累，既然是在宋家堡，就得照著堡內(nèi)的規(guī)矩來，這幾年，冬梅也習(xí)慣了。

　　大概兩刻鐘的功夫，便出了宋家堡正門西偏門，轎子便停下了。冬梅下了轎，給了兩個(gè)婆子一人兩文錢，便提著食盒往自家走去。

　　她家在小宋南村的最北邊，與宋家堡距離最近，事實(shí)上，像她爹這種堡內(nèi)庶出的男人還是給了不錯的安排的，都住在小宋東西兩個(gè)村最靠近宋家堡的地方，都給蓋起了兩進(jìn)的院子，前院的十來間房子還特意給蓋得適合讀書人租賃的吃住讀書一體的一個(gè)個(gè)小單間，按說光靠租金就足夠一家人嚼用了，更別說還給了十來畝良田，只是，冬梅遠(yuǎn)遠(yuǎn)看到自家大門，不自覺的在心里嘆口氣。

　　繞過正門，從后門進(jìn)了自家后院，再繞過西廂房，便看到了縮著頭袖著手，輕輕跺著腳在正房門前徘徊的三丫。春梅閉了閉眼睛，咽下一肚子的酸澀，抬腳往妹妹走去。

　　三丫正凍得哆嗦，手冷腳冷全身冷，十分懷念東廂房的溫暖，卻不敢離開正房門前惹爹爹不喜，只好輕輕的跺跺腳，抬眼卻看了春梅，一下子笑出來，又一下子哭出來，春梅看到三丫咧著嘴哭著笑著朝她撲過來，停下，張開手臂，抱住妹妹，心里又疼又恨，身子微微發(fā)抖。

　　她掰開妹妹的小臉，拿出帕子擦掉她的眼淚，笑著說：“傻妞，哭什么，姐姐給你帶好吃的了，還給你做了棉衣，走，我們進(jìn)屋去！”三丫不哭了，笑瞇瞇接過她手中的籃子，摟著姐姐的胳膊往東廂房走：“大姐，一個(gè)月好久啊，我天天盼著你回來……”

　　南廂房里溫暖如春。冬梅看了一眼屋內(nèi)。鋪著芙蓉錦緞被子的炕上擱著張雕著繁復(fù)的纏枝花果紋的大炕桌，冬梅一眼就認(rèn)出那是核桃木的，買不起檀木，買不起黃花，買不到那些高貴的紅木，就用核桃木代替，她爹總覺得委屈，她娘總覺得她爹委屈。她娘和大妹對坐在炕桌兩邊，兩個(gè)弟弟，一個(gè)懶散地半躺在母親身邊，一個(gè)坐在炕下靠東墻的大爐子旁邊的錦凳上，拿著個(gè)火鉗子，撥弄著被燒的通紅的爐蓋上幾個(gè)栗子。好一派和樂美滿的景象。

　　冬梅被這撲面而來的暖意逼得有些透不過氣，站在門口停了停，她娘抬眼看到她，臉上一派賢惠溫婉的表情僵了僵，急急要起身，突然又想起什么，便又坐回去，強(qiáng)笑了一下，重新擺出一副賢惠端然的樣子，然后伸伸手示意她過來，笑著說：“大姐兒回來了，快過來坐，看著怎么瘦了......”冬梅拉著燕子坐在大妹倉皇讓出的炕上，一邊低眉溫婉地跟她娘閑談幾句，一邊不動聲色看著有些惶然的大妹和坐直了身子的大弟，還有一見她就縮到母親背后的小弟。

　　她娘看她面無表情的樣子，又看到依偎在她身上的小女兒，小心地咽了口唾沫，招呼道：“二姐、大郎、二郎，你們大姐回來了，怎么也不來見禮？”冬梅看了她娘一眼，又瞥了瞥正畏畏縮縮要起來行禮的弟弟妹妹們，緩緩說道：“母親，女兒難得回來一回，自己家人，就別外道了?！彼镆荒樞Γ骸昂煤茫y得你回來，就不拘禮了?！?p>　　冬梅當(dāng)做沒看到弟妹松了一口氣的樣子，把食盒從燕子手里接過來，放在炕桌上，打開食盒，將里面精致的點(diǎn)心一樣樣擺出來，跟她娘說：“姑娘賞了幾樣點(diǎn)心，我?guī)斫o弟妹們嘗嘗?！庇职寻ご蜷_：“這一身棉衣，是我不當(dāng)值時(shí)做給小妹的，布料是宋管事給的。這兩塊布料，是這個(gè)月得的，母親隨便做點(diǎn)什么吧?！庇謴膽牙锩鲆粋€(gè)荷包，遞給她娘：“這是這個(gè)月的月錢，您收著吧?！?p>　　在家吃了飯，又跟她娘說了幾句話，便辭別母親，攥著燕子的手走出南廂房。瞥一眼緊閉的正房門，看一眼緊緊抱著自己胳膊的小妹，冬梅眼底一片澀然。

　　燕子把她送出后院門，拉著她的手依依不舍。冬梅給她抿抿耳邊頭發(fā)，又摸摸她灰撲撲的臉蛋，再仔細(xì)摸索著她手上的凍瘡：“燕子好孩子，要記住姐姐的話，姐姐給你做的棉衣要穿著，臟不要緊，干活不要緊，不要哭，姐姐下個(gè)月再來看你?！毖嘧拥椭^不說話，扯著她的手好一陣子，突然抱住她的腰，身子一顫一顫。冬梅心底酸澀憤恨，輕撫著她的腦袋，姐妹倆又說了幾句話，冬梅才慢慢走向宋家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