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五年后

　　五年后。

　　整整五年，又是中秋夜。

　　周府的門頭上掛著彩燈，院子里卻沒有半點(diǎn)熱鬧的氛圍，靜的嚇人。

　　魚小淮走過連廊，這里的一角一落都是她曾經(jīng)生活過的地方，而如今，花木繁茂，物是人非。魚小淮扭頭看梅至簡，頓了頓，仿佛用了很大的勇氣，聲音卻很小:“他在哪兒？”

　　“祠堂?！泵分梁喌拇絼?dòng)了動(dòng)，他停下腳步，站在她身后。

　　魚小淮的指尖動(dòng)了動(dòng)，垂下頭，又抬頭望著他，“今天是中秋節(jié)，他在祠堂里做什么？”

　　梅至簡道：“你去看看就知道了?！?p>　　轉(zhuǎn)瞬之間，兩人立于祠堂門邊，魚小淮跨過門檻，只見祠堂正首的桌案上從上到下擺放著大大小小的牌位，最下面一排末位，一塊小小的黑漆木牌，上面寫著“吾妻林氏”。

　　林氏，林芾，她的名字。

　　一陣電流一般的刺痛驟然直觸到心臟，魚小淮的手指不由得握緊成拳。

　　即便她死了，周子疑還是娶了她，將她的牌位供在周氏祠堂。

　　為了控制自己的情緒，她的掌心一點(diǎn)點(diǎn)握得更緊。她知道，周子疑看不到她，她想走到他身邊，腳下卻像凝固了一般定在原地，怎么也邁不出那一步。

　　她默默看著他。

　　周析坐在墊子上，身形又瘦削了不少，他仰頭淡淡望著門外的天空，渾圓的明月，灑下的光卻有點(diǎn)冰涼。

　　他的嘴角帶笑，仿佛是和對(duì)面的人話家常般輕松自然：“芾兒，又是一年中秋節(jié)，我尋思著，日子怎么過的這么慢呢，怎么才過了五年，我卻覺得好像過了一生那么久，”他低頭暗自笑了，嘴角的笑容卻滿是寂寥，“這些日子我常常想以前的事情，我怕不想了，以后就記不得了，好像從來沒有發(fā)生過一樣。”

　　“還記得我到林府提親時(shí)你對(duì)我說的話嗎，你說:“周子疑，如果不是我阿娘非要我嫁你，你休想踏進(jìn)我們家大門！”

　　我當(dāng)然知道，到你們家提親的男子沒有一個(gè)能完璧歸趙的。呵，可是我還知道，那是你放心不下你娘，不想沒人陪她。你不好好念書不也是這個(gè)原因嗎?！?p>　　“所以，我說：“林小姐不必立刻答應(yīng)在下，等想好了給在下一個(gè)答復(fù)便是?！蔽业劝〉劝?，一等便是好久。”

　　他轉(zhuǎn)身，目光落在那個(gè)黑漆木牌上，星目之中有光閃爍。

　　“你生病那些日子，我天天在林府門口守著，盼著你好起來。后來再見你，我才知道，所有的愿望終究落了空，那個(gè)答案我永遠(yuǎn)得不到了?！?p>　　魚小淮的心顫動(dòng)了一下，定定地站在原地。

　　原來他早就知道她不是真的林芾……

　　“她和你一樣，做事情都不按常理出牌。我想，也許是你看我太寂寞，才派個(gè)人代替你在我身邊?；蛘?，是給我個(gè)機(jī)會(huì)，讓我可以以這樣的方式呆在你身邊……”

　　他頓了頓，垂眸輕笑，卻讓人痛惜。

　　“記得你第一次對(duì)我講話的時(shí)候，你側(cè)臥在墻頭，側(cè)頭愛答不理地說:“跟你有關(guān)系嗎？””

　　“如若我現(xiàn)在能夠回答，那就是……”

　　“有，你的一生都與我有關(guān)?！?p>　　他眸中含笑，寵溺地望著木牌，仿佛看到那個(gè)紅衣的女孩，驕傲地看著他，一如他脈脈地注視著她。

　　原來他一直喜歡的都是林芾，她不過是林芾的替身罷了。

　　魚小淮心中一陣酸楚，說不清是知道真相的落寞，還是為周子疑的真情感動(dòng)。

　　原來他喜歡的不是自己啊……

　　魚小淮暗自想，也仿佛得到了一種解脫。她釋然道:“看來你說的沒錯(cuò)，我不過是讓他們的離別晚些而已?！?p>　　梅至簡道:“緣分也分先來后到，你能釋然便好?！?p>　　可是……

　　“為什么有情人不能終成眷屬呢？你們也太殘忍了，為什么要把他們分開，就不能好好地讓他們?cè)谝黄饐幔俊濒~小淮為周析和林芾打抱不平?？吹酱藭r(shí)的周析，她滿眼是心疼。如果他能和自己心愛的女人相守一輩子，即便是忘了他，她也安心。

　　梅至簡只是淡淡道：“凡人自有凡人的命數(shù)，命數(shù)盡了，神仙也無能為力。周子疑有情，只是他們今生緣分已盡，再糾纏也毫無意義?！?p>　　魚小淮不同意這種說法，情緒有些激動(dòng)地反駁他的無情：“你知道兩個(gè)人相愛那種刻苦銘心的感覺嗎？你們神仙又沒經(jīng)歷過，怎么會(huì)了解他們生離死別的痛楚？人與人之間的感情，豈止是想忘就能忘得了的?！?p>　　梅至簡沉默良久，垂眸淡淡道：“或許是吧?！痹偬ы鴷r(shí)，眼神中多了一絲說不出的寂寥。

　　魚小淮走至周子疑身旁，蹲下身，半蹲在他身旁，輕輕抱住他。

　　那是她在這一生日日相伴的人啊。

　　那是她以為要白頭偕老的人啊。

　　那是她心動(dòng)的人兒啊。

　　雖然他愛的不是她，可于她而言，他又像家人一般。

　　守著羸弱的身軀也要保護(hù)她，身負(fù)深仇大恨也要獨(dú)自等待精心策劃的他，一生都愛戀著林芾的他，都讓她心疼。

　　“周子疑，我走啦?！?p>　　她側(cè)首在他耳畔，輕輕道。

　　她抱著他，手在輕輕顫抖，嗓音不自覺有些喑啞。

　　睫毛上沾染淚珠。

　　她笑笑，轉(zhuǎn)身走出門，一切往事盡歸塵土。

　　……

　　“如果沒記錯(cuò)的話，府上已經(jīng)落鎖了，姑娘是怎么進(jìn)來的？”

　　……

　　“我從未與他人訂過親，也沒有和其他女子糾纏，何來情傷。”

　　……

　　“說的是。林小姐博覽群書，我卻是孤陋寡聞了。改日小姐的書可否借我一閱，也可使我增長見聞。”

　　……

　　“習(xí)慣了，所以怕也沒用。我自幼身體羸弱，要不是靠這些湯藥，怕是活不到今日。”

　　……

　　“我這忘憂酒，從古至今，只此一家。少酌可怡情養(yǎng)性，排憂解悶，暢飲則無愁無恨，放浪形骸，你說妙不妙？”

　　……

　　“真也罷，假也罷，不過浮生一遭，哪堪計(jì)較。你只需知道，我待你，自始至終，真心如一?！?p>　　……

　　……

　　周子疑怔住，恍惚之中感覺有人在他身旁。他猛地站起身沖向門外。

　　“芾兒！”

　　朗月無聲。

　　門外是空蕩蕩的庭院，寂寥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