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學堂里最令夫子頭疼的學生,非林芾莫屬。
今日學堂里發(fā)生了一件趣聞,為學生們津津樂道。這趣聞發(fā)生在堂上,夫子正搖頭晃腦給學生們講《論語》時,忽然腦后中了一彈。夫子摸了摸后腦勺的鼓包,沒有回身,但背影中已隱約可見他的身軀因隱忍和憤怒而瑟瑟抖動。
夫子的腦殼上傳來清脆的鳥叫。
“啾啾?!?p> 據(jù)前排正面夫子的學生講,當時夫子的臉就變成了豬肝色。他的下巴急劇抖動:“林芾,你給我滾出去!”
不用眼看他就知道是誰干的。這林芾向來貪玩不學,經(jīng)常擾亂課堂秩序,不是睡覺就是逃課,今天竟然敢公然在課堂上打鳥!他講學數(shù)十載,就沒見過如此頑劣不堪的學生!
學堂里安靜急了,打瞌睡的學生也被夫子的一聲吼震得神清氣爽精神百倍,拿著書本坐等好戲。良久,身后沒有動靜,夫子徹底怒了,轉(zhuǎn)身拿出十倍的功力道:“我讓你出去,你聽到……”
最后排門口的位置上空蕩蕩的。
夫子的吼聲高開低走,生生將沒說完的“沒有”二字吞進肚里。這二字如同千金秤砣,將夫子能容天下的大肚撐了個滿當當。夫子的胡子都炸上了天,當堂宣布講學結(jié)束,今日自行預習。
學生們倒是樂壞了,熬到放學的時辰,個個跑的比馬快。很快,學堂里只剩下周子疑一人。周子疑拾掇好書本,一個人走出學堂。因他素來體弱多病,平時鮮少和同學們玩鬧,自然與人隔了一層親熱。周子疑又是個骨子里要強的人,拒絕了父親給他安排陪讀的小童,所以經(jīng)常一個人上學下學。
學堂在城中偏僻清凈之地,穿過一條長長的巷道,拐彎處閃過兩道黑影。
“嘿嘿,原來是病秧子?!备邆€子的胖男孩露出不懷好意的微笑。
身旁稍微偏矮偏瘦的男孩附和道:“怎么沒有管家來接你,不會是你爹不要你了吧?”隨即兩人發(fā)出哈哈大笑之聲。
“不是親眼看見我還真不敢相信,他居然能走路?哈哈哈!”
“我還以為他每天都是被抬著去上課呢!哈哈哈!”
一連串嘲諷的話語傳入周子疑耳朵,他在原地頓住,垂眸不語,待那笑聲沉寂過后才繼續(xù)舉足前行。從兩人中間的空隙中走過,周子疑直視前方,仿若兩人都是透明的。
這兩人他都認識,胖一點的是春風酒樓唐老板的兒子,另一個瘦矮的小子是陳氏當鋪的小少爺。二人在家中很是嬌縱,平日里在學堂還收斂些,一出學堂便欺凌同學,是個十足的小霸王。
一只手掌如同鐵錘一般重重落在他的左肩上。
“欸!真當我們是空氣啊!”高胖的小子道。
周子疑的眉頭微皺,視線停留在肩上的那只手,沉聲道:“有事嗎?”
高胖的小子冷笑一聲,嘚瑟道:“沒事!”模樣十分神氣,分明是在故意找茬。
周子疑的聲音又放低一度,道:“那請你把手拿開。”話說得很慢,無波無瀾。
高胖小子似乎聽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瞪大眼,嘴扯得跟個瓢似的,哭笑不得對瘦矮個子說:“你聽見他說什么?他說請?請,啊哈哈哈……他居然說請……”
瘦矮個兒也敞著嘴巴大笑,露出兩個黑乎乎的蟲牙:“請,哈哈哈哈……”
“果然不愧是先生的好學徒,對咱們還說請?笑死我了!”高胖小子抹著淚,手上又加了一把力,“你知道我們?yōu)槭裁凑夷銌幔俊?p> 一陣疼痛猛地傳來,周析靜靜道:“不知?!?p> “那我現(xiàn)在就告訴你!”高胖小子強扭過他的身體,瘦矮小子拉住他的手,將他背上的書笈扯下來扔倒在地。筆墨紙硯如滾動的石頭四處溜走。“周子疑,你拽什么拽!讓你在學堂上出風頭,害得我們兄弟倆受過,不教訓教訓你,還真當自己了不起?。 ?p> 周子疑抬眸,定定看著兩人,道:“我從未說過,我了不起?!?p> 是,他是沒說過,可他滿臉都寫著呢!想起課堂上的事,高胖子就氣得呼呼直喘。夫子問他《論語》學而篇背得如何,他借口說文章太長不會。夫子道,如果有人會背,是不是說你也應該會。
高胖子想,怎么可能有人會背。便答夫子道:“若有人會背,我甘愿受罰?!庇谑欠蜃狱c名周子疑,這家伙簡直不是人,從頭到尾一字不漏背了出來,害得他們兩個在學堂站了一天?,F(xiàn)在腿還麻著嘞!
高胖子鼻孔朝天道:“學習好了不起是吧?我今天就叫你看清楚,愛出風頭要付出什么代價!去,把他的書笈砸了!看他以后怎么上學!”
瘦矮小子附聲道:“是!”走到書笈旁,狠踹幾腳還不夠,又找來塊石頭準備往上砸。
“夠了!”周子疑大聲道,大步走上前攔住他,“住手!”由于過度動氣,他的臉色蒼白如紙,嗓子眼里一股氣要沖出來。
“咳咳……”
他佝僂著脊背,終是咳出聲來。
高胖子見他動了氣,越發(fā)覺得有趣,挑眉道:“怎么,現(xiàn)在知道生氣了?晚啦!少爺我已經(jīng)站了一整天了,這賬怎么算?”轉(zhuǎn)臉對瘦矮小子說:“把石頭給我,我要親自砸了它!”
瘦矮小子很聽話地將石頭遞給高胖子,幸災樂禍地注視著咳得連話也說不清楚的周子疑,嘖嘖道:“這就叫報應!誰叫你平日里趾高氣揚,一副總比我們高一頭的樣子!”
周子疑勉強抬起頭,胸口巨痛令他面容痛楚,但他眸中清淡的顏色卻依舊未改:“我何時趾高氣揚?何時比你們高一頭?”他甚至不能和正常的學子相比。他只是把讀書當做唯一能與他人一樣的方式。
“哼!每次夫子看你的眼神就與我們不同,不是高人一頭是什么!別跟他廢話,砸!”高胖子舉起石頭重重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