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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園舊夢

第二十二章:山雨欲來之勢

梨園舊夢 文三木 3254 2019-10-01 08:30:00

  只見,雪花紛揚里,十步開外處,有人西裝革履一絲不茍,頭上是點點雪白,腳下是淺淺的濕潤,于茫茫雪花中靜靜地立著,笑吟吟的道一句:“卓老板?!?p>  便是這滿心的悲愴竟也隨著這一句話、一個人而溫暖了起來,看著不遠處的陳放鳴,卓南溪也笑了。

  十丈紅塵處,有人肩挑一擔白,頭枕一冬雪,于阡陌小巷待之,便已是人間三冬暖。

  因著小巷曲折幽深,太過狹窄,陳放鳴便把車停在了外面的大街上。

  于是,兩人就這么一步一步的巷子里走著,彼此的肩上都是還沒來得及融化的雪花,滿天紛飛里,身側是冗長的小巷,耳邊是簌簌的下雪聲,心卻一點一點的溫暖。

  其實,卓南溪回的家那條路并不顛簸,也沒有那么遠,只是那晚心里頭氣不過胡亂指路罷了。

  便是那日,從裘天處送他回來,陳放鳴便發(fā)覺了,只是沒拿出來說罷了。

  沒過多久便到了家門口,卓南溪尋思著該好好的賠個不是,順便道個謝,畢竟上回人家是幫了大忙的,本來也答應了要請吃飯的,不該推脫,可如今這當口,事事都沒個安生的,便也只等過些日子太平了再說。

  眼下,天色也不早了,他自個兒又被方次羨那一番掏心掏肺的話說的心思郁悶,哪還有做東的心思,便也只能是改日。

  于是道了謝便要進屋,誰知這邊剛轉身,那邊就緊趕著跟了上來,畢竟是欠了人情,自然也不好說什么,只是心里卻忍不住嘀咕:莫不是賴上了吧。

  只見陳放鳴收起了陳三爺慣用的那套風流伎倆,倚著門楣,誠誠懇懇真心實意的道:“我費了多少的心思卓老板不是不知道,難道就用外頭的一頓飯打發(fā)了?”

  聞言,卓南溪倒是愣了,望著那人真心實意的模樣,心道:原來這人竟也有這樣情真意切的時候。

  卓南溪到底是理虧,猶豫了一會兒便答應了:“進來吧,不過我不大會下廚,平日里也都是阿臨在操心這些,你想吃什么等她回來了給你做?!?p>  誰知陳放鳴卻不依不饒道:“別人做的終究是別人做的,跟卓老板可沒什么關系,不會做飯,煮面總會吧?!?p>  兩人對峙了許久,卓南溪終于敗下陣來,道:“進去坐吧?!?p>  聞言,只見陳放鳴喜滋滋的趕緊往里走,生怕人家反悔似的,看著那人匆忙進院的背影,卓南溪也忍不住失笑。

  閑來無事的陳三爺,趁著卓南溪煮面的空擋,便已將小院里里外外看了個透徹,雖然不大,過日子倒是挺合適的。

  卓南溪是真的不大會下廚的,他師父在世時便只管練好功夫,何況后來有了林臨照顧他的飲食起居,就連煮面的機會也少了,有些東西一旦擱置了,就再也拾不起來了。

  將里里外外看了個遍的陳三爺,實在是閑的無事了,便坐在桌子前侯著,等待時就連桌子上的木頭紋理都數(shù)了幾遍,卓南溪的面才端上來,一眼看過去竟還有些沱,著實不堪入目。

  就連卓南溪自己看著都覺得拿不出手,好在陳放鳴識趣什么也沒說,喜滋滋的端到跟前仍舊面不改色的吃了起來。

  說實話,這面除了有點鹽味以外,就只有上頭綠油油的一把蔥花還能加點味兒,一筷子挑起來連油花兒都沒有,真真算得上是“清湯寡面”了。

  卓南溪自己吃了幾口實在是索然無味吃不下去了,便停了筷子,心里更是止不住的尷尬。抬頭去看陳放鳴,只見人家正吃的津津有味,若非他自己也嘗過了,只怕都要誤認為這是人間美味了,就連吃相不像個有錢人家的,跟他們這些小老百姓沒什么兩樣,還能聽見吸面條的“哧溜”聲,倒真是個不講究的。

  許見卓南溪一臉復雜的看著他,吃的正歡的陳三爺竟還抬頭傻愣愣的沖他笑了一下,隨即又埋頭繼續(xù),從頭吃到尾就連眉頭都皺沒有一下,直到見了碗底才擦了嘴抬起頭來,看見了沒怎么動筷子的卓南溪,忍不住打趣道:“卓老板不餓?”

  卓南溪點了點頭,目光卻一直停留在他跟前跟洗過了一樣干凈的碗上,心道:這人也太不挑了些。

  其實他不知道,陳放鳴年輕時候剛出來打拼那會兒,能吃上這樣熱騰騰的一碗面已經(jīng)是菩薩保佑了,哪還能嫌棄,便是如今過了這么些年了,日子也好了,但那些艱難苦恨的日子也是萬萬不敢忘的。

  小戲子不會下廚,陳放鳴也知道是自個兒是為難了他,笑道:“下回也給卓老板也煮一回面吧,味道還是不錯的,卓老板必定會喜歡。”

  卓南溪本來還在神游之中,一聽這話不由得疑惑道:“你還會下廚?”

  陳放鳴倒也不解釋,從容淡定道:“拭目以待便是。”

  林臨回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二人跟前各自放了個碗,唯一不同的是,一個是空的一個是滿的,她素來聰明,一看卓南溪身上的污漬便明白了,雖沒說什么,神色卻不那么好看了,本就看陳放鳴不順眼,這下子看過去的眼神就跟藏了毒藥似的,好在沒說出什么難聽的話來,只面色不善的收拾了碗筷往廚房的方向去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她不喜歡陳放鳴,就像當初不喜歡李宓一樣,由始至終都不喜歡,更討厭他那副總是油嘴滑舌的樣子,明明絲毫都不在意,卻還非要去招惹。

  而且,每逢卓南溪登臺,陳放鳴總要來捧場,有時候是一包桂花糕,有時候是一包糖炒栗子,就算是沒有東西的時候他本人也必要到后臺同他說上兩句,一來二去,都成了常客了。

  最近更是傳出了風言風語來,大伙兒都說陳三爺在捧卓老板,瞧著那架勢,就連林臨也都要信了,所以便越發(fā)的厭惡起陳放鳴來,雖說他是有錢人家,可在她林臨眼里,都是一樣的骯臟齷齪,便是溪哥兒的一星半點都及不上。

  其實,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他是想捧他的,但他不要他捧。

  也許是跟卓南溪待的久了,陳放鳴的身上除了利益之外,竟也多了那么點闊別重逢的煙火味道,一開始只是覺得有趣,后來離得近了,看的久了,才覺得是真的有趣,竟也不想放開了。

  就連生意上來往的人見了也打趣道:“三爺怕是泡在戲堂子里出不來了?!泵棵看藭r,陳放鳴也都不可否置的笑笑便過了,從未解釋過半句。

  后來,陳放鳴也如約給卓南溪煮了一碗面,很好吃,就像他說的那樣,卓老板果真是喜歡的。

  此后,卓南溪每每登場,只要不出意外,陳放鳴都要來捧場,一個在上面看,一個在下面唱,還是那個包廂,還是那個戲臺,于是,兩人的關系也漸漸地近了,他也從不刻意的討好他,每回來,都是一包舒心軟膩的糕點,亦或是一句不痛不癢的問候,待臺上的人要唱完了的時候,就先一步去后臺等他,兩人再說上兩句話,就像是多年的好友一樣,就連班里的人都在底下說:“古往今來,就沒見這樣捧的……”

  再后來,兩人的關系也越發(fā)的近了,卓南溪有什么高興或是難過的事都喜歡對陳放鳴說,陳放鳴也撿著有趣的事同他說,但卻從不說那些金錢利益的事,怕掃他興,倘若有時候真的碰上了高興的事,亦或是心情好的時候,他便去卓南溪家給他煮碗面,把他當孩子一樣,什么事都由著他。

  而卓南溪每每下了臺,也都喜歡往他的屋子奔,大伙都看著不說話,唯有一旁的林臨咬碎了一口銀牙,殊不知,面色不善的,還有坐在一旁躲清凈的袁元,臉色說不上不好,卻也絕對說不上好。

  在他眼里,卓南溪不僅僅是卓南溪,他還是享譽萬千的角兒,斷不能折在一個陳放鳴手里。

  “卓老板,可來了。”

  卓南溪高高興興的點了點頭,伸手去拿他手里的糖炒栗子,卻被他躲了過去,道:“卸了妝再來,給你剝好?!?p>  就是這般平平淡淡日子,卻也不覺得無味。

  十二月,大雪紛飛,整個北平一片蒼茫,陳放鳴剛出門,車就被游街示眾的學生攔在路上停步不前,戰(zhàn)爭的氣息似乎一下子就飄進了北平的大街小巷。

  過了元宵節(jié),大雪仍舊下個不停,一出門就要把人凍得面紅耳赤,一身絨裝的卓南溪披著厚實的披風疾步在雪地里,腳底下傳來“咯吱咯吱”的響聲,無一不在招示著寒冷無情。

  今兒一大早,金玉堂那邊就有人過來傳了消息,說是張坤病重了,昨兒就不大好了,要不是弟子們不顧反對的把他送到醫(yī)院去,指不定還能不能撐到這會兒呢。

  張坤這人固執(zhí)的有些封建,從來都看不上洋玩意兒,生了病實在是熬不住了就去抓副藥吃,也從不去醫(yī)院,這次若不是真的沒法子了,恐怕也不會來醫(yī)院的。

  卓南溪剛踏進醫(yī)院門口,就被撲面而來的消毒水味刺的皺了皺眉頭,別說張坤了,他也不喜歡。

  卓南溪跟著地址找到病房的時候,里頭正是“熱鬧”,只見張坤喘著大氣一邊咳嗽著要下床,嘴里還嚷嚷著要回去。弟子們阻攔著卻不敢太用力,剛好這時候卓南溪來了,張坤立馬抓著他的手道:“溪哥兒,我得回去,你跟他們說說,這地方我待不習慣,就是死,我也得死在家里?!?p>  平日里動不動就橫眉豎眼的老頭子,如今像是斷了根的樹一樣,站都站不穩(wěn),眉眼間也斂去了往日的威嚴,取而代之的盡是病態(tài)的虛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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