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冰火雙煞

　　這一天的開始就像這六年的每一個早晨一樣，平淡甚至乏味，石磨峰對于左小影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長子歸、夜子明、先天五行都迅速沉淀在記憶里，只是身旁的月司晨還提醒他，這一切不是夢。

　　林舒煥和郁一淼并沒有察覺左小影離去前后的差別，他們只是很好奇左小影是如何能躲開環(huán)山堂的搜尋，畢竟這是他們當(dāng)初一直想做的事情。而很快，二人的關(guān)注點(diǎn)就變成玄岳十二峰里有什么山珍野味。凌霄閣伙食管夠，就是太清淡，并且還很單調(diào)，比如今天早上，又是窩頭白饃稀粥，林舒煥長嘆一口氣，說：“連咸菜也沒有一根?！?p>　　“咸菜有什么好吃的？”郁一淼皺眉道。

　　“那種蘿卜咸菜，脆脆的，從缸里拿出來還帶著醬湯，一咬下去滋味無窮?！绷质鏌ㄍ塘丝诳谒笆裁答z頭白粥，搭配上咸菜，都變得有滋有味了。以前在家里這咸菜我都不稀罕吃，現(xiàn)在還真是想它啊……”

　　林舒煥又吸了口口水，郁一淼搖了搖頭，說：“以前我在家，早上配粥的是腐乳，用清泉水泡的黃豆兒封在罐里三十六天，用南窖大曲細(xì)細(xì)浸潤過才能入口兒。如果金華豬按時進(jìn)貢，桌上也會上來金華火腿，薄一片兒，用白饃夾著吃，或者用火腿的滴油做餛飩，輔以蝦皮兒、紫菜……”

　　瞅著身邊的林舒煥口水都快奪嘴而出，郁一淼便住嘴不談。林舒煥忍不住問道：“魚苗，你家是做什么的啊……你說的這些東西，我們家也只有過年的時候等宮里賞賜……”

　　郁一淼撓撓頭，說道：“南來北往，互通有無，所以雜七雜八的東西特別多。”

　　林舒煥長吁短嘆，左小影苦笑著搖搖頭，跟著打飯隊(duì)伍往前走，擠擠挨挨的隊(duì)伍散開，忽然就露出了杜心鐵那熟悉的一頭蜷曲亂發(fā)?！坝案?，早！”杜心鐵向左小影晃晃木勺，左小影連忙將飯盆遞過去，杜心鐵給他舀了一大勺又稠又熱的白粥，低聲說：“影哥，今早多謝了?！?p>　　“鐵頭，你下次出門的時候別那么吵啊，每天都睡不夠還要被你弄得早醒……”林舒煥在后面喊道。

　　“是，是?！倍判蔫F歉意地笑著，給林舒煥也舀了一大勺粥。林舒煥捧著飯盆端詳許久，嘆道：“魚苗，都是你亂講什么腐乳火腿，現(xiàn)在我對這飯更沒有胃口了……”左小影接過另一個弟子遞給他的兩個窩頭，說道：“小林子，別抱怨了，師尊們每日也和我們吃相同的伙食?！?p>　　林舒煥一邊接過兩個白饃一邊說道：“尊長都是修仙之人，飲食要合天道自然，方能羽化成仙。我是一介凡人，只想著結(jié)業(yè)后能回梁國天道宮當(dāng)值。守這些清規(guī)戒律我不是白受苦嗎？而且……”他環(huán)視左右，左小影和郁一淼會意，湊到他身邊，林舒煥低低說道：“我聽說田宗師經(jīng)常自己偷偷吃狗肉?！?p>　　左小影啞然失笑，田秋林的確胖了這么幾分，在一群仙風(fēng)道骨的尊長之中比較扎眼。不過玄岳山隔絕天地，閣里的貓狗都是這么有數(shù)的幾只，哪里能供田秋林偷吃？況且田秋林修的是木行化生之術(shù)，飲食近全素，狗肉不大可能，自己偷偷化生幾個水果吃還比較靠譜。他隨著兩個小舍友入座，忍不住又向師尊落座的地方觀望，見田秋林手握窩頭，大口喝著稀粥，一副自在模樣。

　　自那次被田秋林說破自己先天五行之事后，左小影總覺得田秋林時時出現(xiàn)他身邊，但每次也不過點(diǎn)頭示意，月司晨總說這田胖子肯定是覬覦他的無極桃枝。而洪戈真人問過兩次他東海孤山心法修煉的狀況，聽他說一無所獲，便沉默不語，最后只是勉勵左小影好好準(zhǔn)備功課，應(yīng)對六月底的結(jié)業(yè)試煉。

　　這將是左小影的第六次結(jié)業(yè)試煉，卻仍然還是左小影的初年結(jié)業(yè)試煉。對于凌霄閣弟子，初年和終年結(jié)業(yè)試煉最為重要，通過前者意味著弟子對于五行心法初窺門徑，可拜師學(xué)道，通過后者則意味著這名弟子學(xué)有所成，能以修士的身份重回神州。

　　修士，是修仙之人的統(tǒng)稱，凌霄閣不似太華、天師等道派，和大悲寺、千葉寺等佛門一般強(qiáng)求弟子留在門派內(nèi)，便有很多弟子回到神州，這修士之稱儼然成了凌霄閣弟子的專屬。左小影本來的理想也是以修士身份，堂堂正正回到百泉鎮(zhèn)，但如今他百泉鎮(zhèn)的家已四散而去，他只想能通過試煉，順利結(jié)業(yè)。

　　從石磨峰歸來后，左小影每夜都在青竹閣后院用先天桃枝修煉，雖然氣息流轉(zhuǎn)與書中描述有幾分相似，但釋放法術(shù)便如斗蟒時的蓮火心訣那般功敗垂成。更何況他每次總要由桃枝引發(fā)金行之氣，繼而根據(jù)五行相生的原理逐一轉(zhuǎn)換，不若常人運(yùn)氣迅捷，而擺脫先天桃枝，左小影體內(nèi)五行之氣便悄無聲息，任左小影如何催動也不回應(yīng)。

　　他聞月司晨，月司晨也無法解答左小影的問題。一人一妖于月光下大眼瞪小眼許久，只得一起埋怨夜子明識人不明，讓自己與了一個這么笨的同伴一起修行。

　　“影哥？影哥！”

　　左小影一怔，眼睛才聚焦到面前揮動的手掌上。林舒煥的聲音有些焦急，但也似乎有點(diǎn)興奮，左小影不解地問道：“怎么了？”

　　“快看快看！”林舒煥手一指。

　　寂靜從門口傳來，迅速淹沒了整個飯?zhí)?。弟子們停碗投箸，雙眼齊齊望向飯?zhí)么箝T。左小影順著眾人目光看過去，只見三個白衣女孩正從大門處走進(jìn)來。尋常凌霄閣弟子身著粗藍(lán)短褐，修士著深藍(lán)長袍，而尊長們則根據(jù)自己品階著各色道袍，只有學(xué)成出閣的弟子才會著白袍。左小影瞇眼細(xì)看，只見第一個女孩身材高挑，眼珠靈動，第二個女孩捂嘴淺笑，似乎對來自四面八方的注視有些羞赧，又不禁有一點(diǎn)得意，前兩個女孩姿容出眾，但第三個女孩卻讓左小影心中一震。只見她膚白勝雪，容貌清麗，雖相隔甚遠(yuǎn)，仍能感到其乃人間絕色。凌霄閣收徒雖然不限男女，但仍是男性弟子居多，此時眾男弟子停碗投箸，目瞪口呆，只覺閣中其余女弟子姿色加起來，也不及此三人……不，也不及第三名女子的容貌。

　　盛飯的地方在飯?zhí)昧硪欢?，三個女孩隨著打飯隊(duì)伍，在眾人目光中慢步向前，前兩個女孩子都是微微點(diǎn)頭向四周致意，第三個女孩卻面若冰霜，兩眼直直地盯著前方，嘴角微撇，對身前身后男弟子探頭探腦的行為很是不屑。不多時，她行至粥攤前，見杜心鐵一頭亂發(fā)，眉頭一皺，說道：“快一點(diǎn)?！?p>　　“是，是?！倍判蔫F手忙腳亂地舀粥，兩只手捧著飯勺哆哆嗦嗦地將白粥倒進(jìn)女孩手中的瓷碗里。女孩掃了一眼碗中白粥，大約也不是很滿意，哼了一聲，正要移步，不料杜心鐵怕自己怠慢了面前絕色，竟然又舀了一勺遞過去。女孩一動，白粥盡數(shù)倒在她的手腕上，又稠又熱，女孩驚叫一聲，另一只手一翻，一股寒氣從掌中涌出，拍在手腕上，疼痛稍解。她怒目瞪著驚慌認(rèn)錯的杜心鐵，手一揮，瓷碗直砸在杜心鐵臉上，碎裂開來，杜心鐵大聲慘叫，捂著臉龐倒在地上。

　　林舒煥嘴里一直叼著白饃，此時一愣，隨即站起，郁一淼一把抓住林舒煥手腕，看向左小影問道：“影哥，怎么辦？”左小影見其他弟子都只是圍觀，便道：“我過去看看?！眳s見一名尊長分開人群，用袍袖抹去杜心鐵臉上殘粥，扭頭問道：“這名弟子絕非故意，你為何要傷他？”

　　白衣女孩冷笑一聲，道：“我手腕穴位被熱粥燙傷，手中無力，失手而已。柳尊長，您錯怪弟子了?！?p>　　柳道非面色一沉，正欲再說，卻聽?wèi)阎械茏拥吐曊f道：“尊長……算了?！彼皖^看到他滿臉紅腫，幾絲血跡從前額泅出，知道這傷勢不能耽擱，冷哼一聲，扶其起身。周邊弟子立刻讓開一條道路，看著柳道非帶著杜心鐵走向尊長用膳的地方。

　　第一個白衣女孩搖頭道：“硯霜，何必如此？你當(dāng)我們還是在東海孤山？”

　　第三個女孩貝齒輕咬下唇，眼中一抹寒光閃過，罵道：“不吃了！賊眉鼠眼，望之生厭！”另兩位白衣女孩對視一眼，第二個女孩笑容頓收，點(diǎn)頭道：“我那兒還有一點(diǎn)干糧?！钡谌齻€女孩長袖一揮，周圍人只覺得一股寒風(fēng)撲面，不由得四散躲開，三個女孩步履輕盈，轉(zhuǎn)眼間已經(jīng)掠出飯?zhí)谩?p>　　林舒煥呆呆望著這一幕，嘴里的白饃吧嗒一聲掉在桌上，卻沒有察覺，只是低聲說道：“好厲害，好厲害?！?p>　　郁一淼拿筷子攪著白粥散熱，忍不住問道：“你又在感慨什么？”

　　“這姑娘好大的派頭，連南宮狩也不敢公然挑釁尊長。”

　　“那當(dāng)然。和她們一比，南宮狩只不過是個仗勢欺人的小丑?！弊笮∮皣@了一口氣，“也不怨你們這些小孩子不認(rèn)識，畢竟她們一去東海三年。南宮狩是狗仗人勢，不敢在尊長們面前放肆，而這三個姑娘卻是三位宗師的嫡傳弟子，尋常尊長當(dāng)然要給足她們面子?！?p>　　郁一淼眼睛一亮，低聲問道：“是三年來在東海孤山破浪練心的三位師姐？”

　　左小影點(diǎn)頭道：“不錯，那位高個姑娘是火宗的貝?儀，一直在笑的姑娘是土宗董曉琬，那位冷面姑娘是水宗葉硯霜?！?p>　　左小影沉默了一下，接口道：“她是曾與高長煜并稱‘冰火雙煞’的葉硯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