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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起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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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起的愛 Xj荊 5414 2019-09-07 09:34:23

  我不明白我當時是怎么想的,沖動?興奮?瘋狂?這些聽起來都不像我,可我還是那么做了。從我步入中學開始,就一直在消費著青春,讓它可以盡快老去,這樣我就不再需要喜怒哀樂??墒獠恢钣肋h不會按照我們設計的路線前行。我知道,這聽起來有些幼稚,可能這才是我最終的目的,在情感重的無法承受,當個孩子吧,任性一回,不再假裝自己很好。待我再次踏進中心廣場那家文具店時,看到這本日記本,沒有第二個想法立刻就買了。因為,它屬于一個人,就像每棵樹都有一段獨特的回憶,即便它倒下,做成了紙。

  我拿著本子過去結賬,老板娘看樣子四十出,許是沒那么老——我對長相、名字、年齡的分辨能力及記憶特別差。跟我說這個日記本要15塊,這才提醒我,現金夠不夠?我喜歡把錢放在左邊的校服褲兜里,這樣我就知道,如果里面什么都沒有,就意味著我不需要像演戲一樣,把全身都翻個遍,這可以減少雙方的尷尬。還好,午餐沒吃,加上昨天剩下的五塊錢剛剛夠。

  交完了錢,我打開鎖在外面的自行車,騎回學校。那時是六月,在汗水還沒結成汗珠,徐風便已將它吹散卷入空中滋潤萬物。回到班級坐到座位上,我謹慎的把藏在懷里的日記本滑進書包里,然后再把書包從我腿上挪開,這難道就是藏色情片的感受?我之前在初中的時候見過班級里有幾個人這么做過。我想即便是被人誤認為藏色情片也比一個大男人掖著一本粉紅色的日記本強——潛意識的性別歧視。這些顧慮很快就被另一個情緒代替,真奇怪,開心真能當飯吃,那一個下午我不但沒餓,而且精神還很充沛。雖然腦子里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趕快放學回家。

  還好那天是周六,下午只有兩節(jié)課。最后一節(jié)是班主任的數學課,做了十幾分鐘的測試,然后開起了班會。

  “你們……”就是在這兒,她把我弄丟了。

  我只能看見她薄薄的嘴唇,一張一合,卻什么都聽不到。因為說話太激動,唾沫星子沾到她上唇的淺胡須。如若雨后,晶瑩剔透的蛛網,卻沒有那么禪意。

  “下課?!?p>  終于,我的聽力又回來了??粗锹淅镆粡埧兆?,一種悵然若失滋生在我心底,她又沒來上課。我抓起書包就要跑,卻被人攔住了。

  “這么著急見誰?。俊?p>  我回頭看見陳子鳴,和他不懷好意的嘴臉。

  “自己?!?p>  “騙誰那,想看你自己,哪兒還不能看。喏,我這兒有鏡的。”說完,他就開始哈下腰在他小腹前的桌空里一頓亂翻。

  “家里的鏡子看著舒服?!?p>  我實在沒工夫跟這小子瞎扯。甩開他的手,頭也不回的往外奔。

  到家的時候,差幾分鐘三點。進到我屋里,就按耐不住的把那本粉紅色畫著四個無性別的小人的日記本從書包外層拿了出來。有時,我真覺得自己可笑,一邊想要和這個社會隔絕,一邊又特別在乎所有人的想法。只不過是顏色與性別沖動的本子,有什么好藏著掖著的??刹徽撛趺磭@息,我還是那么做了。世俗試圖拽我進去,想讓我成為他們中的一員,荼毒我的思想,控制我的嘴巴。感謝遇見了她,不然我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我第一次看見這個本是陪她去文具店買信封。只掃過一眼,我就把她們連起來了。我想用它記錄她喜歡的歌手——周杰倫的每一首歌。這是我要送給她18歲的生日禮物。誰能想到,我竟然會如此浪漫,我苦笑了下。接著就開始翻開日記本,貪婪的嗅著只有嶄新的紙獨有的氣味,它和混了香精的香水不一樣。即便有化學成分在里面,那一縷屬于自然的味道仍舊留在上面。我從小就喜歡樹,各種各樣的樹,年齡越長越好。我癡迷于,在我觸碰樹的那一瞬間,我能感受到它知道的所有的秘密。好與壞,它們從不評判。

  ‘生日快樂’這是我最先寫的幾個字,可后面我卻有點兒拿不定主意了。是‘許薇’好,還是‘韓梅梅’好。想了很久,黑色的筆塞都被我咬出了白痕。還是‘許薇’吧,一個她能用一輩子的名字,韓梅梅只是她和我之間特有的含糊的暗稱。

  外面起了風,一些頑強的家伙用力敲打著窗戶想要進來。不好意思,現在我屋里不歡迎客人,我需要清靜。當我剛要開始抄第一篇歌詞的時候,我媽沒有行蹤的回來了。同她一起的,還有個男聲。

  “許威,你弟來了!”

  我慌忙地合上了日記本,把它鎖在右側的抽屜里,然后把鑰匙扔進中間的抽屜。世界簡直太好了,你越是不想要什么,什么馬上就會出現。我給你豎起一個大拇指,好樣的!

  再次回到家里,已是半月掛空。晚上是奶家聚餐,去的聚豐園——親人聚會唯一指定場所,只要家里一有活動,出去一定就會去那兒吃飯,可笑的是我至今連一次菜單都沒見過。目的是為了給許戰(zhàn)送行,初中沒畢業(yè)的他馬上就要去富錦當兵了。我奶一共生了仨孩子,一個女兒兩個兒子。大姑對我奶最好,我奶卻最疼我老叔,我爸總是游走在中間,只為充數。我爺在鐵路的工作指標給了老叔,現在這個光榮的任務馬上就要傳給許戰(zhàn)了。我悲慘的堂弟,在他還沒出生前他爸就已經替他簽了一輩子的合同。家人中我和他最親。因為我覺得他最可憐,沒人真正的在乎過他的感受,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不認為那是愛,沒錯,連溺愛都不算。還記得有一次他考試考了個倒第一,他爸也就隨便罵了他幾句,我奶還急忙在旁邊打了她兒子兩下。后來他跟我說他是故意的。

  “哥,你說全家人得認為我有多笨?就算我瞎蒙,也不至于考個鴨蛋回來。我是凈意兒的,我就想看看他們會有什么樣的反應?!?p>  “滿意了嗎?”我問他。

  “四個字,失-望-透-頂?!彼湫Φ負u了搖頭。

  我沒有他的膽量和叛逆,我也不想要那種和父母的沖突。所以大家都說他‘越大越完犢子’,他‘辜負’了所有人對他的用心。他跟我在一起的時候卻一點兒都不渾,也不在乎長輩總拿他和我比,大多數時間我們都會彼此安靜的看著同一本書,而后分享我們之間的心得。不管別人相不相信,是他把我閱讀理解的能力提高的,他總是能看見我看不見的東西,那些大家都不愿意談,逐漸被遺忘的東西。他有的不是課本的聰明,而是‘街頭’聰明——這是我從韓梅梅那里學到的詞。她說語言是被創(chuàng)造出來的,當不相關的字竄到一起,魅力會暴增。聽她說話總是能讓我開心。

  我媽本打算留他晚上來我家住,可單人床對兩個正值青春的大小伙子們來說,太袖珍。我光腳一米八,他雖然15,也有一米七八了,給他雙高幫球鞋,個頭立馬超過我。打地鋪用的棉褥又破爛不堪的等著淘汰。其實我是很想在他臨走前,和他好好聊一聊,我想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我還想知道他對抗這個宇宙的叛逆到底是誰贏了?如果他想,他可以考上大學,因為當一個人可以故意避開所有對的選項時,質疑他的人,是對自己智商的侮辱??删褪菦]一個人在乎過,他可以得到所有,如果他按照別人的方式出牌??伤芙^,被前后夾擊的人還是可以說不,我沒辦法。

  我沒再把日記本拿出來,我和它一樣躺在一個可以讓我們任意冥想的地方。攤開雙手,我用頭靠在上面,呆呆的盯著天花板,認真的好似我想要看透所有的鋼筋水泥,穿過天空,去到銀河系。其實不然,我只是在想,在想第一天和那個女孩兒相識。

  直到九月,我才又開始在本子上寫字。九月初的佳市,樹葉已經開始往地上飄落。那是我在沒遇見她的時候,從來都不會注意到的事。然而風也不再是純粹的風,它會根據不同的季節(jié)以不同的方式告訴人們。像春天的風,里面有陽光的味道,它會緩慢徐進你的鼻腔里,而后喚醒你內心中最美的記憶。夏天的風,總會在你最心燥的時候出現,它是對那些熱愛大自然的人們的獎勵,讓你知道有時候感謝那些最微不足道的,會讓人生更有滋味。秋天的風會把人們的情緒擴大化,弄得傷感的人更傷感,詩意的人更詩情畫意,它有一種兩極化的美,亦紅亦黃。冬天里沒有風,有的是把把利刃,它在教訓那些不滿意任何季節(jié)的人,是時候停止抱怨,去選擇一個了,不過,當雪鋪滿了整個世界,會讓人覺得,原來我們一直生活在童話里。

  青春期真是個魔藥,能讓我感嘆這么多,如同每一個神經被一篇朱自清的文章牽引著。

  天也如此般,涼爽到夏天的熱氣都被卷走,又沒冷到能看見自己的哈氣。一個不快不慢的星期一,毫無征兆的,班主任領進來一個陌生的身影。她穿著一件白色的背心,掖進牛仔褲里。頭發(fā)沒按要求扎起來,自然地披散著,又黑又卷。單肩包隨意的搭在肩上,隨她一走一晃,像一個年代久遠的老鐘。

  “這是我們班新來的轉學生,名字也叫許微,不過是微笑的微。剛從美……”班主任熱情的介紹著,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不好意思,劉老師是嗎?是薔薇的薇。多個草字頭。你們好?!彼m正好班主任,轉過身來跟所有人打了個招呼,標準的普通話,和央視主持人嚼字一樣,卻沒那么生硬。嘴角的弧度剛好被兩個字撐起來,自信。

  這是我對她的第一印象,連班主任都被她比了下去。班主任是數學老師,加上年紀大,眼又花,在剛開學的時候,念錯了很多名字,沒有任何一個人有膽量敢去糾正她。我就是其中一個,被她叫了一學期的許戚。后來不知道發(fā)生什么了,她竟然自己改了過來,而我卻不習慣了。

  “跟大家介紹一下你自己吧。”班主任繃著臉說。

  這才是她真正得到我全部注意力的地方。

  “我沒什么要說的?!?p>  聽她這么說,班主任的表情瞬間凝固,再也繃不住了。我相信,以她的經歷及經驗,又要說了‘我?guī)н^這么多屆,就沒看見你們這么差勁兒的’。

  講臺下的所有學生已經開始竊竊私語,有的吃驚,有的想笑,綜合所有,大家都想知道她是誰。而我,就像狼犺一樣的盯著她看,直到她的目光遺落在我的眼上。還是同樣的笑容,有一種不知名的情愫油然而生,迫使我膽怯的低下了頭。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更不知道在那種情況下應該如何回應。在這座城市與生俱來的文化里,沒人四目相對后是以笑待之,

  “我的意思是,我有一個更好的主意,我歡迎所有想要了解我的人,請在課間的時候來詢問我,我覺得這樣可以讓我更快的熟悉大家,你說呢?劉老師。”

  沒有矯作的敬語,卻句句出自心上。她到底是誰?這個誰激起了我癱瘓的興趣。

  “唉,這個主意好啊,那么你就先坐在最后一排王超群那兒,等過幾天調座時你要有什么要求再跟我提?!卑嘀魅问侵苯踊绿葑拥?,“還有下課去我那兒拿個皮套把頭發(fā)扎起來。在咱們學校啊,女生長發(fā)必須扎起來,劉海兒不能過眉。你這頭發(fā)也不行啊,頭發(fā)不能燙……”

  “我是自然卷。”

  大家聽到這句話,全被逗得哈哈大笑。我覺得,她的到來意味著班主任要有一段時間不能順利的講完整句話。

  她之后告訴我,當時她只是想測試一下班主任的‘幽默感’。不知為何,在她說過的所有話里,只有這句話,是被我打問號的。

  第一節(jié)下課,她跟隨班主任去了辦公室,回來后,頭發(fā)扎成了馬尾。露出了她纖細的脖子,白皙得能看到上面暴動的血管,臉上光滑如玉,右顴骨上種著一顆極小的美人痣,棕色的眼眸,亮到可以把陽光折射回去。

  大家把她圍成一團,男生居多。我前傾的身子,立刻退了回來。這是我和她在這一周最近的交際。每次我隔著兩排桌子回頭看她,看到的都是其他人的背影。我不明白我在期待什么,她只是另一個和我一起上課的陌生人。我不是故意疏遠人,我一直不懂沒話找話的意義為何。和不同的人,重復同一個沒有進展的話題,還期望所有人都有一樣的答復,我其實真的只是在盡量避免沖突。在沒有任何好話能說出口的時候,我選擇沉默。

  現在寫出來,我可以非常清楚的看見一個非常自閉和自卑的少年。他不知道的是,他身上那些看不見的傷正在逐漸愈合,然后在突然的某天一起找回來,給他重重一擊。他倒下了,很快地又站了起來。

  隔周的班會上,全班進行了大調換。喜歡聊天的同桌,全部拆散,好像真能封住躁動的心臟。而我新的生活即將開始,班主任把她調到了我旁邊。我沒問過她在開班會之前和班主任聊了什么,我只知道,那一刻我的上唇和下唇在互相接吻。

  許是太激動,我腦袋嗡嗡直叫一片空白,這是我要緊張的前兆。好在她主動說話,打破了沉默。

  “你說,我們是不是應該對我們的名字做些改動?”

  我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我沒辦法思考。

  “你叫許威,我也叫許薇。重名,讓人叫起來太復雜?!?p>  原來她說的就是這個事兒。

  “好解決,不管誰叫咱倆的名兒,你都可以答應?!?p>  她聽我說完,先是一愣,然后趴在桌上盯著我笑,眼里的情緒很豐富。不過最多的是一種‘贊許’。

  “聰明,但我有一個更好的辦法?!彼痤^,學我的口音說,充滿喜劇感,“不管誰叫咱倆的名兒?”她學不下去了,“我們都不回答,如果有人質問的話,就說以為叫的是另一個人?!?p>  我一面點頭同意,一面深深的被她奇異的頭腦渲染。

  “別光點頭,問題還是沒解決,我們之間的問題!”

  此時下課鈴響了,她又被一大堆人圍了起來。真怪,在那時我才意識到,我和這些人相處了兩年,里面沒有一張我熟知的面孔,我望著他們,像是望著一堆從未接觸過的數學公式般,他們也以同樣的眼神瞟了我一眼。沒有任何一個人對我露出她對我露出過的微笑,我在他們眼里是透明的。于是我低下頭,笑了一下,這個笑出現的很奇怪。在下節(jié)課開始前她遞給了我一張紙條,工工整整的寫著‘韓梅梅,很高興認識你?!?p>  然后在我耳邊加了句,“驚喜我。”

  我感覺耳朵一癢,似乎外面的陽光燒到了它。我接過紙條沒多久,不知是誰把窗戶打開了一條縫,一陣清風吹了進來,險些把紙條從我手里吹走。我緊緊的抓住它,翻過來按在桌上,拿起筆大膽的寫下——我不知道是什么進入我的體內,‘本,始于12.31.1989’。

  她看完后,指了指我,又指了指自己,而后用嘴型說了一句英文。

  她的這一個動作令我窒息,沒想到她竟然能立刻明白名字的含義,而且連歌詞都知道??磥眢@喜別人的結果是自己也會得到驚喜。

  停在那一個時間抽,我是高興的,我只用了14年,就交到了人生中第一個朋友。

  我們的故事始于那個秋天,一個落葉鋪滿腐蝕的泥土,來年又會重新生長的季節(jié)。而我的故事,在我出生的那一刻就開始了,她讓它完整。她是一片長在我身上,我卻永遠不希望她掉落的葉子。有些我不知道的是,她從來就不是一片樹葉,她是我世界里開過的唯一一朵花,薔薇如實。

   9.8.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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