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重男
“再逮幾只。”姜桃道,“天上還有好多麻雀呢?!?p> 可惜麻雀卻并不是那么好逮的,姜強(qiáng)逮住的那兩只也是走運(yùn),接下來一個多時辰,只碰巧逮住了一只麻雀。
拎著三只麻雀,張氏去灶下料理干凈,拔了毛,本就小的麻雀更是小得可憐,加在一起也就巴掌點大的肉。
今日姜家用早飯晚了些,姜桃在灶上打下手,燒了一鍋滾水,張氏將麻雀斬成小塊,放入滾水中煮,姜桃也不知道這亂吃天上的飛禽會不會得些什么病,便加大了火,讓張氏燉得久久的,并著昨天的雷公菜,一菜一湯就端上了桌。
小虎趴在飯桌上留著口水,也不知道他去那里玩泥巴了,臉上臟兮兮的,鼻涕糊了一臉。姜桃拿塊葉子給他揩了鼻涕,又給他洗了手,一家人才上桌吃飯。
張氏先舀了一大勺湯并著多半的肉給姜強(qiáng),因著姜強(qiáng)是家里的頂梁柱,多吃些姜桃也沒意見。眼巴巴的看著張氏又盛了兩碗給大虎小虎,娃兒小,先吃也是應(yīng)該的,姜桃如是安慰自己。盆里還剩下個底兒,張氏這才盛了一小碗給姜桃,底下的骨頭便全部扒拉到了自己碗里。
姜桃頓時急了:“娘,為啥我就這么點兒?”
張氏一愣,隨即道:“什么叫就這么點?”
姜桃指指大虎小虎又推了推自己碗:“我碗里還沒小虎多呢?!?p> 張氏頓時氣了:“你是大姐,讓著點弟弟,吃少點怎么了?你一個丫頭片子,成日里瘋玩,還想吃好的?”
“我哪里瘋玩了?我要是瘋玩小虎算什么?”
張氏把筷子往桌上一拍:“你看看別家丫頭,哪個不是讓著弟弟的?但凡有點吃的不是摳出來給弟弟吃的?就你?十幾歲的人了還跟弟弟搶食?”
姜桃一股熱血涌上心頭,她可從沒受過這種待遇。
“我哪里想跟弟弟搶食了,我只是想跟弟弟一樣多……”
話還沒說完,張氏卻仿佛是被點了火的炮仗一樣,猛地站起來,盯著姜桃:“你說大聲點!想干什么?”
“雷公菜是我撿回來的,逮麻雀也有我的一份,憑什么我就該喝點湯,連一點肉沫都沒有?”姜桃大聲道,“我又不是想吃多的,爹娘吃多點我沒二話,為什么我跟弟弟比就不一樣?”
“不一樣?不一樣?”張氏氣不打一處來,這閨女說的話就像是瘋子一樣,她低頭四處尋笤帚,不打一頓姜桃是不罷休了。
“你跟孩子生什么氣?”姜強(qiáng)開了口,拉了一把張氏。
“當(dāng)家的,你可聽見這丫頭片子說什么鬼話了,她都要跟兩個弟弟平起平坐了,她生下來就不是個帶把的,還想著吃精的……”
“行了?!苯獜?qiáng)皺著眉頭,“吃個飯也不安生。”
張氏咬牙切齒,瞪了一眼姜桃,姜桃卻是氣鼓鼓的盯著眼前淺底的湯,只覺得這黑洞洞的茅草房冷得可怕。
“桃子,你這話是誰教你說的?”姜強(qiáng)問。
“沒誰?!?p> “那你就給我閉好了嘴,往后再叫我聽見你這些話,我就給你扔山里去?!苯獜?qiáng)嚴(yán)肅道,“養(yǎng)著你本就讓你兩個弟弟少了多少口吃食,你走出去看看,村里還有別家女娃娃能跟你有飯吃有衣穿的?”
姜桃本就不是個會吵架的,低頭不語。張氏卻紅了眼帶了哭腔:“當(dāng)家的,我早就說了養(yǎng)這賠錢貨有什么用?早該一生下來就給扔進(jìn)尿桶里溺死!”
姜桃猛地一抬頭,不敢置信的看著張氏,顫抖著雙唇。
姜強(qiáng)怒道:“說這些干什么,吃你的!還有,你們也給我趕緊吃,吃完去拾柴火?!?p> 他敲敲桌子,自顧自盛了一碗雷公菜呼哧呼哧的吃了起來。
桌上再無語,只姜桃控制不住的眼淚大顆大顆砸在木桌上,她機(jī)械般的喝了湯,又吃了一碗菜,收拾了碗筷,就木木的走進(jìn)了房,爬上了自己的“床”。
說是床還高抬了這狗窩,泥磚架起來兩塊木板,上面鋪了稻草而已。姜桃抱著雙膝,想將自己縮成一團(tuán)。她從未想過這時代重男輕女是如此的嚴(yán)重,就連平常的吃食都是這樣,是不是代表著再過三五年,她便由著姜強(qiáng)夫婦隨意尋一個品性不詳?shù)娜思蕹鋈?,然后開始如同母豬一般的生活?
她無法接受,二十幾年的教育從來都不是教她如何低人一等,如何去侍奉家里的男人。
大虎察覺到了姜桃的異樣,默默的進(jìn)了屋,坐在她床頭,小虎啥都不明白,雙手雙腳并用想要爬上床,嘴里呀呀的喊著:“大……姐,姐……姐……”
姜桃沒心思去理他,小虎雖然還是小小的一團(tuán),但是在這個家,這個村,乃至這個時代,地位上都不知道比她高多少。
不知道過了多久,張氏在屋里摔盆子、笤帚,嘴里罵了好幾句。姜桃準(zhǔn)備起身時,只見房門開了,姜強(qiáng)摸進(jìn)來,在她床前放了些物什,什么話都沒說,便出去了。
就著房里熹微的光,姜桃瞅著是個碗,湊進(jìn)去一看,碗里竟然裝著一碗湯,湯里沉著細(xì)小的骨頭,赫然就是早上張氏給他盛的那碗湯。
她爹一口都沒動。
湯早就涼透了,姜桃摸著碗口,心里五味雜陳。
小虎看見有吃的,攀著姜桃的袖子想去拿,大虎忙從背后抱了他。
她徑直出了房門,雄赳赳氣昂昂的倒是把張氏給唬了一跳,還沒等她反應(yīng)過來,姜桃已經(jīng)去灶上拿了兩個碗,將湯倒了兩碗。
“你們聽好了,這湯是姐姐給你們喝的,姐姐樂意給你們的,但不是你們應(yīng)得的?!?p> 說著就塞給了小虎,捧著碗咕咚咕咚開始喝了起來。
張氏還想開口說話,姜桃就去廚房拿了籃子,沖著她道:“娘,我跟大牛叔家的燕子去找野蔥?!?p> 張氏愣了半天,才沒聲好氣道:“你去便去,晚間還沒回來便沒你的飯吃?!?p> 姜桃漫不經(jīng)心點了頭,拉了大虎,便出了門。
她想過了,她的觀點是絕不能變的,若是變了,她跟這里千千萬萬的人有什么區(qū)別?這家人對姜桃是有愛的,便是這些愛在饑餓面前也無力起來,這個家她充其量只能排倒數(shù)第二,饒是張氏,自己也只在飯桌上吃些骨頭,一點湯水留給了姜桃,她對姜桃的愛竭盡了全力,但也只能到這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