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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魏策

072三家親族

興魏策 開陽郡王 4416 2019-12-10 21:39:32

  京洛的西明門外,御道兩側(cè)是繁華的市井里巷,每五步便是一間寺廟,每十步就是座大宅。其中有座第宅豐大的巨型府邸,高聳入云的樓臺俯臨朝市,陡峭似真的假山目極京師,里頭還有綿延無邊的建筑群,單是景觀池塘就有五個之多。莫說是本朝的高陽王,即便是漢代梁王的兔園,曹魏的銅雀三臺,也遠不能與之相比。

  “這規(guī)模,恐怕比高陽王府還壯觀!”初次見識世面的陽禎,驚訝得望著那遠遠看不到頭的圍墻,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感慨道。熟知京城掌故的伙伴們,聽到這話則是莞爾一笑,嗟嘆年輕幢將的孤陋寡聞。

  “幢將不妨猜猜看,這是何人家?”單幢副饒有趣味得說道。

  “或許是某位王侯吧。”涉世未深的陽禎,第一反應(yīng)就是著絕非某個暴發(fā)戶,應(yīng)該還是個世代簪纓的大族勛貴。然而再仔細推敲,他立即否認了方才的推測,斬釘截鐵得說道:“不對,不對,這必然是某個宗室親王。若不是獻文六王,就肯定是孝文五王,元家的近支嫡派子孫,而且是類似于高陽王那樣,悠游散養(yǎng)的富貴王?!?p>  “小聲,小聲!”旁邊的衛(wèi)儀聞言,登時嚇得臉色都變了,連忙捂住了陽禎的嘴巴,左右警惕得張望著。好在他們處于隊伍的前方開道,距離帝后的馬車有一段距離,這才沒引發(fā)什么爭端來。

  “衛(wèi)六,至于嘛!我也沒有說那般散漫度日不好,畢竟勛臣們享受豪奢生活的不在少數(shù),宗室也可以有這樣的特權(quán)。像清河王那樣勤政能干的典范,也不是人人都可以及得上的?!泵鎸@莫名其妙的恐慌,陽禎大大咧咧得一把甩開,雖然心中還是不當一回事,可終歸是稍微壓低了聲音抱怨道。

  “幢將,衛(wèi)六攔得對。”王淵目不斜視,腳步未停得輕聲提醒道。

  “什么?”沒能跟上伙伴們的節(jié)拍,陽禎的腦子里一片漿糊。

  “實話告訴你,這間宅邸的主人,便是咱們賢名遠播的清河王。別光看他總覽萬機、嘔心國事,可自從宣武皇帝在世時,他就在皇族之中最受親愛,賞賜的土地財物遠超眾人。直到現(xiàn)在,宣武遺孀胡太后在朝堂上和床底間,對這位小叔子也是百般呵護,但凡有什么西域或者江南的珍玩異物,都會特意送一份過來。如此長年積攢,自然是得此勢傾京洛的巨宅。”衛(wèi)儀干脆湊到陽禎身邊,盡量低聲卻毫不避諱得解釋道。

  “清,清河王?”懵懂的陽禎聽得瞬間呆住了,傻站在原地。

  “走起來,別君前失儀!”衛(wèi)儀拖拽著主將,朝前繼續(xù)邁步。

  “但是,這清河王!”略微回過神來的陽禎,悄悄扭頭朝后打量。

  “本來嘛,人們在乎的根本不是所謂的賢與不賢,最關(guān)鍵的是能不能受益其中,幢將又何必要驚訝。你想啊,清河王有這富可敵國的龐大家產(chǎn),卻用于如孟嘗君一樣招攬賓客門生,每日里琴笙并奏、嘉賓滿席,換得當世君子之名。高陽碌碌之輩,相比之下何足道哉呢?!眴未备辈嬷p手,半仰著腦袋感想良多。

  “可是,他平日里的作風(fēng)。”盯著眼前的事實,陽禎皺著眉頭想了又想,可再多的疑問還是化為一聲長嘆,沒敢再追著多問。他現(xiàn)在大致已經(jīng)清楚了,這位表面上寬厚待人、賢名遠播的攝政元戎,私下過的生活并不清心寡欲,反而是遠勝于普通宗室的富足滋潤。無論此人是寬于律己、嚴于律人,還是戀權(quán)邀名、大偽似真,總之并不是那般純粹的賢臣模樣,人心復(fù)雜若此。

  “所以這位‘賢王’,舍近求遠得去削減俸祿淘汰百官,又折騰宗室勛臣們的土地財帛,拿這種辦法去應(yīng)對財力竭盡的窘境,人們心中哪里會服氣?可他偏偏又是深受太后寵信,是先帝遺詔托孤的顧命大臣,是朝廷官方認證的‘賢王’標桿,又有誰敢去反對質(zhì)疑呢。”一直未曾吭聲的王淵,此刻也輕聲插話道。

  “當世聲譽和后世史書,都不會在意這些細節(jié)的?!本媒?jīng)宦海的單幢副簡單點評道。

  “譽滿天下,竟是如此。”沉默良久,陽禎才接受了這個現(xiàn)實。

  “不僅僅是這樣,咱們清河王還不是數(shù)次三番上書,以懇求皇帝節(jié)儉宮中的用度,釋放多余的宮女出宮等等,這些舉措都聽得人耳朵生繭。其實何止是他,即便是當年高陽王在宰輔的時候,做得也是一模一樣的舉動??墒侵灰@么做了,那太后就有理由褒獎頌揚,這本就是朝局的本來面貌。只要太后說你賢明精干,那就是鐵定的賢明精干,否則什么功績也沒用?!眴未备比耘f是那么輕描淡寫。

  “是啊,就算是貴人的子嗣無才能,甚至是連值得書寫的功績半分也沒有,也肯定能在青史之上,描繪出大段篇幅。例如有智能斷啦,或者勇武超群啦,總之一定會告訴后世人,龍生龍鳳生鳳是顛撲不破的真理,貴人的后代不會有孬種?!贝藭r的王淵仿佛是屈鴻化身,帶著滿腹的牢騷氣調(diào)侃道。

  這番論調(diào),陽禎無言以對。白發(fā)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fēng),其實這些洛陽的市井底層軍民,就是看淡風(fēng)風(fēng)雨雨的漁夫。什么忠奸善惡、是非曲直,在他們的心目中都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才不會一葉障目于那權(quán)力場上的遮羞布。朝局明槍暗箭的爭奪再大,也沒有多少風(fēng)浪會波及于他們,這群置身事外的旁觀者。

  早是黃泉枯骨的元禧、元祥,已成原上灰土的高肇、趙修,這些一度掌管大魏權(quán)力的重臣,一個個你方唱罷我登場,輪流成為臺面上的支柱??墒瞧渑d也勃也、其亡也忽焉,沒有多少人能在權(quán)力之巔維持到最后,戲劇如人生總有落幕的一天。那些宮禁爭權(quán)的密事,慢慢流傳在市井的傳聞里,漸漸淹沒在歷史的塵埃中。

  “臣清河王世子元亶、東平郡公胡祥、汝南王元悅迎駕!見過太后和天子!”正在幾個羽林軍竊竊私語的時候,前方已經(jīng)抵達了清河王府的正門。幾位等候的貴人聯(lián)袂趨行,來到車駕的跟前大聲見禮道。除了前兩者外,元悅是元懌的最小幺弟,也是宗室近支的嫡親,所以也位置靠前。

  “汝等辛苦!”清河王元懌掀開簾子,像男主人似得率先勉勵道。

  “元吉,是否和清河王的女兒見過面啦,可否滿意呢?”笑容可掬的胡太后,露出如老奶奶般慈祥的面龐,稱呼著異母弟的小名,熱情地朝著其招手道:“汝和清河王世子一同過來,我有話要叮囑?!?p>  “是!”胡祥和元亶對視一眼,并排趨近馬車前。

  “皇帝,你也過來!”胡太后渾不在意得朝后喊道。

  “是!”小皇帝元詡沒有絲毫猶豫,小跑上前。

  “這是對天子的蔑視!”陽禎在心底默默念叨著,神情復(fù)雜得和伙伴們互相眼神交流,可誰也不敢擅自開口。即便是天子的母親,也不能這樣把大魏皇帝呼來喝去,如同是下人仆役一般。可是他們也都是實際的人,可不想在皇帝本人都沒意見的情況下,跳出來作“挑撥”二圣關(guān)系的“賊子”,所以不約而同選擇了無視。

  “汝等三人,年紀相當又性格相投,更是血濃于水的宗親,今后可得好好相處,共保子孫的萬年富貴。知道嗎?”滿臉慈祥的胡太后,仿佛是這個家族的老奶奶,嘮嘮叨叨得叮囑著。說罷她還覺得不夠放心,特意牽過三人的手掌輪流疊起,捧著重重得按了按。她那松弛滄桑的老手,和白皙細嫩的后者區(qū)別十分明顯。

  “是!”三位年輕的貴胄,齊聲點頭答應(yīng)。

  小皇帝要娶胡祥的堂姑為皇后,元亶要娶胡祥的堂侄女為正妻,而胡祥要娶的妹妹元孟蕤為夫人。這亂七八糟的捆綁關(guān)系,是胡太后、元懌在床榻之間苦心設(shè)計的,為的就是自身百年之后,子孫后代也能安享太平富貴??蛇@幾位當事人的真實想法,沒人知道也沒人會在意,甚至他們自己也很漠然。

  “陛下,我要你親口允諾,不僅你的皇后要出自胡家,今后我孫兒的皇后也得出自胡家。如后漢之鄧、梁二姓,男子出為列侯公卿,女子入則專寵后庭?!焙蟛晦o辛勞,為后人的幸??紤],道出一番更為夸張的話來。

  “這。”元詡有點猶豫,母親的要求是在有些過分,他沒有辦法得過且過答允下來。就算是本朝開國的功臣,也沒有這樣的承諾待遇。于是乎他偷偷低下頭去,微微側(cè)面張望想找元子攸幫忙參贊,可后者相隔甚遠,此時一點也不知情。

  “陛下何慮?”胡太后察覺到有點不對,面色不豫。

  “小臣等恭賀陛下,此有如漢武帝之娶陳阿嬌,光武帝之納郭皇后,兩代皇家功臣有姻戚相通,是能夠比肩于前朝圣主的美事。小人等冒昧失禮,唯愿向陛下和太后賀!”站在不遠處的陽禎,只是在短暫的遲疑之后,就忽然邁步向前打破了沉寂,單膝跪地面露喜色。這番舉動太過冒失,著實讓人擔憂。

  “天子面前,你一個小??!”不待主人吩咐,惡犬徐紇就要撲上來撕咬。

  “陽小將軍,你也算是熟知事理,甚好!有什么失禮不失禮,此乃發(fā)自肺腑的直言,我替皇帝謝謝你?!睂捄偷暮缶故呛翢o慍色,反而是斜眼瞟了瞟不懂事的兒子,有意著重夸獎道。

  “連你一個小小的幢將尚知是非,我大魏真不愧是人才濟濟。如此的確是盛世正道,我也由衷得恭喜陛下!”徐紇的臉色波瀾不驚,沉穩(wěn)得來了個反向剎車,話鋒陡轉(zhuǎn)跟著稱贊起來。他這樣的應(yīng)變之才,也實屬難得。

  得到了太后的首肯,圍觀的眾將士也連忙紛紛附和,替自己的主將解除風(fēng)險。清河王態(tài)度和藹并無異常,事關(guān)己身的元亶和胡祥到底是年輕耐不住性子,帶著期盼緊緊盯著元詡的反應(yīng),眼神寄托家族著飛黃騰達的渴望。只要這一口承諾給出來,他們就可以肆無忌憚、安枕無憂了。

  不同于樂觀的胡太后等人,元詡聽得這番比喻的時候,卻冷靜得聽出了弦外之音。陳阿嬌、郭圣通,的確都當過明君賢主的正妻,可最終都證明是權(quán)宜之計。這位年輕的幢將,是冒著極大的風(fēng)險在提醒自己,政治上的承諾根本無需當真,完全可以坐穩(wěn)了位置再反悔。下臣有這樣的忠貞心意,他怎忍心莽撞辜負呢。

  “母后,我方才是有點走神了。東平郡公之家世代忠良,我自然愿意就此作出承諾,皇后皆出此族,永遠互相保全。方才只是想著清河王勞苦功高,可卻是宗室同族無法婚娶嘉獎,不知道用什么來相酬,所以疑慮?!毖杆俪练€(wěn)心緒后,元詡露出了半真半假的笑容,拱手回答道。

  “吾兒真懂事了!”胡太后點點頭,很是欣慰。

  “我不必任何酬勞,只要陛下能夠勤政愛民。”清河王答得非常干脆。

  “胡司徒有子,清河王亦有子,他們都是未來的社稷棟梁。我家侄兒元亶,姿容秀美、惠敏仁愛,有不亞于其父的風(fēng)度,將來何必憂慮富貴?”聽到此處,久候的汝南王元悅也款步上前,呵呵然賠笑道。此人是孝文皇帝最小的兒子,深愛佛法、行事瀟灑,既不貪圖享受也不熱愛權(quán)術(shù),是個宗室中的異類。可也許正是得益于此,他的諸多叔伯兄長爭權(quán)奪利死于非命,唯有他活得越來越精彩。

  “汝南叔過譽了!”當事人元亶登時嫩臉一紅。

  “宣文,這次沒能按計劃讓你出鎮(zhèn)大州,實在是不好意思了。你也知道,元熙、元略兄弟常年在外任職,熟知地方上的政務(wù)人情。再說你我是嫡親兄弟,為了避嫌于悠悠之口,也不好直接派你為官?!笨吹接椎茏呓?,元懌的心中涌上一絲愧疚,趕忙迎上去低聲安慰道。自己曾經(jīng)給了允諾,可到底還是失言了。

  “無妨,無妨。我是什么脾性和理想,兄長是再清楚不過的,即便讓我去我也不愿意。你可莫要再多言,否則我就得像許由一樣,去潁水洗耳以示清白了!”元悅擺擺手渾不在意,一如平時的表現(xiàn)。

  “下次,下次一定!”見此元懌也不再多言,拍著肩膀勉勵道。

  “謝阿兄。”元悅并不感興趣,隨意敷衍著回答道。

  “太后,陛下,那不妨繼續(xù)向西啟程吧?我已告知家人,辰時就已經(jīng)備好了飯食,隨時可以接待諸位大臣。今日有天子光臨宅邸,幾乎洛陽滿城的官吏都送來消息,會到達家中參與宴會。此等榮幸,讓小臣感激涕零!”又閑聊了幾句,胡祥才嘿嘿笑著提議道。到清河王府只是順路迎駕,目的地依然是更西的宜年里,他的東平郡公府。

  “出發(fā)!”胡太后招呼眾人,心滿意足得登車安坐。

  “蹕!”羽林們昂首帶劍,厲聲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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