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你們兩個是舊識?!?p> “現(xiàn)在,你總該知道了?!?p> “那他來找我,也是你的意思?”
“我找他來,只是想證實一下,你是真的在做這無本錢的買賣。”
荼蘼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突然覺得有些可笑。
“那你來找我殺白擎飛……”她復(fù)看向了另外一個人。
白玉飛背著雙手,仰目望月,嘴角露出一絲既惋惜又慶幸的笑意,“花掌柜的說笑了,畢竟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親兄弟,我怎么真的舍得讓他死呢?!?p> “只可惜,鬼見愁已經(jīng)去了?!?p> “你能花五百兩銀子讓他去,我就能花五千兩銀子讓他回?!?p> 五百兩銀子,已是許多人窮盡一生都賺不來的數(shù)字。
荼蘼不以為意地笑笑,她敢用的,從來都是她有十足把握的人。
“你當真以為,他是缺那五千兩銀子的人?”
“五千兩也許總是不缺的,可若是五萬兩,這世上又有幾人能夠拒絕得了呢?”白玉飛的目光已從那高天孤月挪到了荼蘼的身上,可他的眼神中分明透露著一絲憐憫,一個隨時隨地可以散盡千金的人看一個連一文錢銅板都要計較清楚的人那種悲憫,“世上所有的買不通,都只因為錢太少。”
荼蘼的心突然怔了一下,最后這一句話,是她昨晚上在酒館里說過的。
“你還買了誰?”
她知道,白玉飛絕對不會無緣無故知道這些關(guān)起門來的話,更不會莫名其妙攪合進她這種一年賺得還不如他一天多的小生意里。
白玉飛只是慢騰騰地拆著左手上的白紗布,一圈,又一圈,“怎么這么問,難不成,花掌柜最近身邊有什么奇怪的人么?”
荼蘼又重新順了一遍自從這個白玉飛出現(xiàn)之后的事情,她唯一不知道的事,就是昨天把張子虛倒掛在大門上,他在白玉飛耳邊究竟說了怎樣的話,才能讓白玉飛那么痛快的替他出了那一千兩的贖身金。
她再看向白玉飛時,他手上的紗布已經(jīng)完全拆解下來。
紗布里裹著的是一只完完整整的手,左手。
“你的手?”
“我的手,已經(jīng)斷了不是。還做成了紅燒蹄髈,讓我自己給吃了?!卑子耧w的右手輕輕摸著自己的左手,許久未見甚是想念,左手與右手本就是世間最親密無間的朋友,“這一切,還要謝謝那個小子。”
“子虛?”
她知道,如果胡閻說把人家的手給剁了,那一定是剁得干凈利索,這一點毋庸置疑。
他的手的確曾經(jīng)斷了,也的確已長了回來。
她沒有這個本事,也很少有人會有這個本事。
可是,她恰恰知道誰有這個本事。
只憑這兩點,理智告訴她不能不懷疑張子虛。
“不可能!”
她又接著道,斬釘截鐵。
“你怎么這么肯定?”看著她的態(tài)度轉(zhuǎn)變得如此之快,白玉飛卻是好奇起來,換做是他,也萬不敢如此明快的決斷。
“如果是他,那隱藏他的身份安插在我身邊,對你來說豈非更有好處,你們又怎么會把他輕易地出賣給我?”
“鳥盡弓藏,兔死狗烹,也許,他已不再有用了呢?”
“白九公子,也許我并不是很了解你,可我卻實在知道黃金屋。”她沖黃金屋微微勾了兩下手指頭,意在招他過來,“他是個無利不起早的人,今兒個讓我聽了這些話,總不會讓我聽完就空著手走的。”
“知我者,荼蘼也。”黃金屋悵然大笑起來,他的眼中帶著一絲欣慰,可更多的卻是悵憾,“我常常想,你若是個男人,該有多好?!?p> “男女之別,當真有這么重要?”
“有,當然有,誰讓我骨子里就是個尋固守舊的人。我一向認為,只有男人之間的交易才能叫合作,女人嘛,從來只有被用的份兒?!?p> 荼蘼并不生氣,因為黃金屋永遠只說實話。
她喜歡聽實話,實話比謊言省麻煩得多。
所以,若是有人當著你的面,說了一些并不怎么好聽的實話,你也總該高興才是的。
“那你是看上了我有何可用之處?”
“我想要一份名單?!秉S金屋頓了頓,卻轉(zhuǎn)身背了過去,不再看她,“和你有過這種交易的人的名單,是誰,托你做了什么事,付過多少銀子?!?p> “就這樣,沒別的?”
“就這樣,沒別的?!?p> “我能知道為什么嗎?”
“你覺得,永安巷怎么樣?”黃金屋卻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反問了起來。
“永安,很好。”當初她選擇留在這里,就因為永安就是永安。
“當今的江湖呢?”
“風(fēng)平浪靜,宜室宜家。欣欣向榮,盛世繁華?!?p> “好一個盛世繁華?!?p> 黃金屋突然回轉(zhuǎn)了身,凝視著她,他看到的已不再是眼前的一草一木,而是洞穿了蒼茫人間的刺骨寒涼,
“可往往盛世之后,也必有衰頹。
歷來如此,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從不曾例外。
就是不知,會輪到什么時候,輪在誰的身上。
你手上的那些人,看似互不相干,實則千絲萬縷緊密相連,牽一發(fā)而動全身。
也許今日他人之傷春,就是明日你我之悲秋。
表面上的風(fēng)平浪靜,私底下的暗潮涌動,說句不好聽的話,咱們是一條船上的人,誰也不能獨自上岸。
我想要的這份名單,不過也是居安思危罷了。”
“說得好像很有道理的樣子?!陛鞭曼c了點頭,她也很認同黃金屋的想法,“不給?!?p> 黃金屋深吸了一口氣,又長吐了出來。
他總是這樣,即便再生氣,也萬不會在別人面前失了風(fēng)度。
可是,他實在已有些忍不住,“我早知道,你就是個女土匪,我今兒個是吃錯了什么藥,居然會坐在這里跟你講起道理。”
“那些客人是沖著我的金字招牌找上門的,人是我見的,線是我牽的,事是我辦的,錢是我拿的,跟你沒有半個銅子兒的關(guān)系,你憑什么不出一份力就要分一杯羹?”
“憑一個人?!?p> “喲,你黃大人的面子我都不給,什么人比你黃大人的面子還大?!?p> “百里長街?!?p> 聽到這個名字,荼蘼突然不笑了。
百里長街,是一個人,普普通通的人,可他的面子,不得不承認,也的確比黃金屋要大得多。
畢竟,但凡是荼蘼肯給面子的人,再小也是大的。
永安巷的人,大抵都管他叫百里捕頭。
他雖只是一個普通的捕頭,卻又著實有些不普通。
現(xiàn)如今,南來的北往的,東奔的西去的,哪一個過路的,都得路過這江陵郡。
這永安巷,本就是個三教九流,魚龍混雜之地。
在這里討生活的人,要么算計別人步步高升,要么被人算計銷聲匿跡,從沒有一個官家人像他這樣,安然無恙地干了八年,還是個捕頭,不升不降。
這樣奇怪的人,若是有人不肯給他面子,那人只怕不是個呆子,便是個傻子。
“我知道,你不怕麻煩,可是此時,卻只想求個安分?!?p> 黃金屋見她許久不說話,又繼續(xù)說道,
“你我都知道,百里長街可是一根筋的人,他若是知道你在做什么事,以他的性子,你覺得他會做什么事?
當然,以你的能耐,一個小小的捕頭固然是不能奈你何。
可至少,也能讓你從這個永安巷再也混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