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尋方獨(dú)自一人站在城門前,切實感受到了那份無聲的恐怖,整座城完全由尸骨構(gòu)成,四面城墻以及腳下的街道,全是由被切割成大小不一的骨骼碎塊拼湊而成,排列著宛如一副破損的油畫。
雖說是座詭異之城,可城中的人卻像是生活在泥沼里的花卉,格外艷麗,那是僅僅憑借氣息便可以辨別的存在。
繁榮的街道上來來往往身材高挑的女子,銀發(fā)束花,長裙搖曳,有的提著花籃在沿街叫賣,有的則是端坐在花壇旁捧著書籍,共同的特點(diǎn)則是面頰上各式各樣的紗巾,讓人難以窺見其顏色,只是單單露出的眼眸便足夠讓人沉醉,只是這份美卻頗有些雷同,街道上的人群像是將女人的一年內(nèi)的裝扮聚集在一處,怎么看都只是一個人。
直到一群不相似的存在出現(xiàn),一隊銀甲戰(zhàn)士從街道盡頭走來,月白色的鎧甲如玉石般純凈,戰(zhàn)士右手按住劍柄,左手握著半月盾,盾面繪制著一位人形虛影,并非距離太遠(yuǎn),而是畫面本就模糊。戰(zhàn)士佩戴清一色的銀盔與銀色面罩,領(lǐng)頭的戰(zhàn)士立定,身后的戰(zhàn)士分列為兩隊,立于陸尋方兩側(cè),領(lǐng)頭戰(zhàn)士抬手摘下銀盔,捧在懷中,淺淺鞠躬,一雙藍(lán)寶石般璀璨的眼眸動人心魄,這是唯一的特點(diǎn)。
“歡迎神使大人蒞臨妍媸之城?!?p> 陸尋方微微鞠躬,雖然他記得范河辛的告誡,但依舊在不經(jīng)意間多看了領(lǐng)頭的戰(zhàn)士兩眼,也許是甲胄的緣故,身材并不能完美凸顯,但面頰的輪廓與那雙眼眸足夠讓人夢寐。
但他又想起范河辛的一句話:月靈沒有性別。
雖說是沒有性別,但無論怎么看都是女性的外貌,亦或者說……他不敢再想下去,否則便無法直視這群月靈了。
“大人是否在思考吾等的性別,”領(lǐng)頭的戰(zhàn)士開口,雖然面甲遮住了面容,但雙眸微彎,似乎在笑。
“抱歉,來前聽朋友說過這個問題,實在無法理解月靈這種奇特生靈的存在,”陸尋方如實相告。
“用大人的思維來看,吾等便是女兒之身,”領(lǐng)頭戰(zhàn)士說,“在我們的種族中因為只會有一種性別,所以也就無論男女。但正如世上假若只有一顆果實,便無法分別酸甜,而將其放入其他果實中,是甜是酸,想必不言而喻。吾等也是如此?!?p> “確實,”陸尋方點(diǎn)點(diǎn)頭,這一番言論讓他對這個女戰(zhàn)士有些刮目相看,“不知……”
“薇橦,妍媸之城的城主,”女戰(zhàn)士伸手摘下甲面,露出一張與街道上女性相似的容貌,卻又稍稍有些不同,多了幾分成熟的韻味。
“城主?”陸尋方猛然反應(yīng)過來,怪不得這個月靈與其他月靈給他的感覺不一樣,看起來這位城主大人就是上次神罰存活下來的最美月靈。
“請,”薇橦將頭盔夾在腰間,俯身行禮道。
“多謝,”陸尋方回禮,最后仰望了這座堆滿尸骸的城,他忽然想起默存先生的一句話:“城外的人想進(jìn)去,城里的人想逃出來?!?p> 他不知自己到底想不想進(jìn)去,但可以確定的是,城內(nèi)的人也許并不想出來。
唐僧進(jìn)入女兒國內(nèi)或許就是他這般,一路上的月靈紛紛停下手里的工作,站直身體,朝他們鞠躬,不知是對城主還是對他。
“有些意外的熱情,”陸尋方說。
“少女情懷總是春,”薇橦就像是來自現(xiàn)界的詩人念出這句話。
“城主大人竟然知道這個?”
“某位大人曾經(jīng)說的,”薇橦像是一位長輩,接過街道上的一朵花送給陸尋方,遞出的時候,她低聲說:“畢竟不知愁者不知愁。”
陸尋方接花的手一頓,他抬頭看向四周,街道上的月靈女孩宛如情竇初開的少女,雙眼盡是羞澀。
如果按照范河辛的話,神罰降臨后,這座城只會活下來兩只月靈,最美與最丑。但除了這兩個活下來的月靈之外,其他的都算是新生的月靈。或許如今街道上這些月靈都是新生月靈,并不清楚這座城的這個規(guī)則,至少如今并不完全了解這座城的規(guī)則。
“大人應(yīng)該也不愿讓她們愁眉苦臉的吧?”薇橦凝望著陸尋方的雙眼,臉頰上泛起紅暈。
“當(dāng)然,”陸尋方點(diǎn)點(diǎn)頭,木然的跟著這位女城主前進(jìn),他望著腳下的道路,尸骨被踩進(jìn)泥土里,鋪滿一層又一層,走在上面像是走在崎嶇的山路,又像是赤腳走在夏夜的鄉(xiāng)間小路,不敢輕易下腳,怕踩到蛇蟲。
“大人其實不用如此裹足不前,”薇橦仿佛有雙洞察人心的眼睛,視線平視前方,輕聲說著,“月靈誕生于月光之中,無父無母,無肉無魂,不過是一片云與月光的混合?!?p> “誕生于月中?”陸尋方不禁疑惑這個月,他仰頭看去,雖然幻界不分晝夜,但月確實是存在的?;媒绲脑铝粮袷且活w較亮的星辰,對應(yīng)著下方的一片區(qū)域。
“是不是很不可思議?”薇橦笑著問。
“幻界的存在大概本身就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只是城主大人的言談舉止讓我總覺得是和我一個世界的人。”陸尋方說。
“月靈從月光中誕生之后本身就如白紙一般潔白,不同于普通的幻界生靈擁有完整的生長軌跡,有難以忘記的童年與青春,我們生來被植入了書中的記憶,因為書是神使大人帶來的緣故,所以無可避免的會讓大人感到熟悉,”薇橦說。
“植入書的記憶?”陸尋方對這句話感到不明所以。
薇橦并未解釋太多,而是步履未停的朝前走著,行至一處噴泉時,她又忽然回身說:“神使大人今晚有空嗎?”
未等陸尋方給予答復(fù),她未略帶神秘地說:“解答疑惑的夜晚?!?p> “看起來卻之不恭了,”陸尋方笑著說。
“城內(nèi)空間有限,大人就委屈一下,住在王宮里吧,”薇橦轉(zhuǎn)身說。
“我此行來是為了運(yùn)河拆遷以及之前一隊幻界生靈失蹤之事,”陸尋方說。
薇橦揮手屏退了一眾侍衛(wèi),直直地站在噴泉前,噴臺同樣是用月靈骸骨制成,水從一具仰面朝天的月靈口中吐出,映照著她身后的瑰麗宮殿。
“我們無法離開這座城,”薇橦面無表情地說,眉眼間的笑意像是噴泉一樣噴灑出去。
“我并不這么認(rèn)為,”陸尋方說,“幻界沒有什么是不可能的?!?p> 薇橦后退一步坐在噴泉臺邊,放下手中頭盔與佩劍,解開束發(fā)的絲帶,銀色發(fā)絲便如月光瀉下,一半沉入水中。
“弒神呢?”
“弒古義是指以下克上,如果你說的神是我們,那何來弒之說?如果你說的是古神,那更談不上弒,古神與普通幻界生靈對于我們來說,不過是蒼蠅與螞蟻的區(qū)別,雖然捏死蒼蠅稍微費(fèi)一些力氣,但并不困難,”陸尋方凝視著薇橦,“如果這么說,城主大人還滿意嗎?”
薇橦面頰上浮出一抹笑意,她輕輕解下護(hù)腕,然后平躺了下去。月光不知何時灑落在廣場之上,陸尋方注視著那副銀甲沉入池底,而鎧中人仿佛銀魚般在水中游動,繼而躍出水面,水珠滑落間,月光化為一襲長裙,罩住那玲瓏剔透的身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