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生辰之約(二)
待顏洄走后,不知不覺已經(jīng)到了申時,卻并未見到趙益,夢之從廊下的石凳站起,走到橋頭,生怕錯過了。等啊等啊,還是不見人,到了申時中,天色暗了下來,陡然又下起了小雪。青藍望了望天,出門也沒帶傘,這要是淋壞了,回頭該要受寒了。
“姑娘,這雪看著要越下越大了,咱們還是到剛才的那邊廊下躲躲吧。”說著便拉著夢之去了廊下,夢之似有猶豫,但也不好一直淋著,顯得狼狽。
躲了好一會兒,眼看申時就要過了,還是沒見到人,莫不是不來了?還是自己一不留神錯過了沒看到?夢之站在廊下看著不時人來人往的州橋有些頹喪。不行,還是去橋頭看看。于是又冒著雪去了橋頭,青藍只得在跟在后面喊著:“姑娘!還下著雪呢!”
二人一前一后等在橋頭,北風吹雪雪漫天,夭夭如灼,皎皎其華。州橋雪柳,寒江如鏡,行人匆匆,不見故人。
“姑娘,我們回去吧,申時已經(jīng)過了……”青藍一邊小聲提醒。天色越發(fā)昏暗,酉時已到,不知不覺萬家燈火星星點點初上。
夢之并未理會,低著頭不言語,難道他真的不來了嗎?此刻滿心的失望。
“來了!來了!”青藍欣喜的說道。
夢之抬頭望去,橋那邊,果然是趙益!他走得很快,跟在身后打著傘的小劉子小跑著。到了橋那頭,趙禎也看到了夢之,停了下來,一把奪過小劉子手中的傘,朝著夢之疾步走去。
“我來晚了!”趙禎把傘舉國夢之頭頂,微微喘著粗氣,在這冰天雪地里化出陣陣熱氣。
“我以為你不來了呢……你再晚些,我就要走了?!眽糁荒樀男÷裨?,但見了趙禎還是滿心的歡喜,先前的失望早都一掃而空。青藍見趙禎來了,很是識趣,自顧悄悄跑開了。
????“有點事耽擱了。你怎么站在雪里頭?也不知道找個地方躲躲。”趙禎上下打量了夢之一番,抬手輕輕地掃了掃飄落在夢之發(fā)髻的雪花。
????“你倒是忙,你比官家還忙!說好的時辰你竟然也遲到了!我不是怕你到了看不見我嘛?!眽糁行┪?。
????還真是叫她說對了,趙禎原本推了政務,未時初便準備出宮門,正值年假,百官都在家中,誰料剛出了宮門,就聽宮人報呂大相公求見,足足耽擱了一個多時辰。趙禎卻并不能把這些告訴夢之,只能岔開了話題:“我們都別光站著,找個地方避避吧?!?p> ????夢之仰頭望了望漫天飛雪,對著趙禎說道:“我們就在這雪里走一走如何?”
????趙禎欣然答應:“好!今日我遲到了,都依你。”
????二人便打著傘,冒著雪,沿著州橋河畔走著,走著……
????城外,郭全墓前,郭瑋郭瑯雙雙跪著,一旁是剛燒盡的紙錢,灰燼在北風的裹挾之下,夾雜著雪花,在半空中徐徐盤旋。
????“父親,我和大哥來看你來了。”郭瑯的心里是欣慰的,終于有一天郭瑯能和大哥一同前來祭拜,從前,他總要斟三杯酒,磕兩次頭。
????“成宇自走后已經(jīng)五年未到父親墓前拜謁,不知父親是否會責怪?”父親去世之前的話猶如在耳,往事一幕幕浮上心頭……
????“你要記住,你姓趙……”
?????郭瑯打破了他的神思,似乎在提醒著什么,“父親希望你能建功立業(yè)干一番大事,又怎么會怪你?!?p> ?????郭瑋并未說話,抽回了一條腿單膝跪著,一手撐著膝蓋,一手拿起了擺在墓前祭臺上的酒杯,斟了三杯酒,遞了一杯給郭瑯,二人對視一眼,一飲而盡。
?????“走吧?!惫|說道。
?????郭瑯點點頭,二人一同站起來,拉了一旁捆縛在樹下的馬,策馬而去……
入了城,二人在街道上并排拉著馬前行。“這么多年大哥似乎一點未變,弟弟趕上大哥已經(jīng)立了家室,你也別總是住在軍營,該多回來看看你的侄兒侄女,還有母親?!?p> 郭瑋笑了笑:“家里有你照顧我很是放心?!?p> 河畔邊,夢之忍不住對趙禎說:“你可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
趙禎看了看她并未說話,等著她揭曉下文。
“今日是我的生辰?!?p> 趙禎有些驚訝,蹙著眉:“你為什么不早說?”若早知如此,他該多做些準備才是。
“我特意不告訴你的,我們相識沒多久,我可不想欠你什么?!眽糁椭^嘟囔,又接著說道:“說到這,你倒是欠我一些東西?!?p> “我?”
“對。我們剛認識,你倒是把我的老底都查清楚了,連我家住哪都摸得一清二楚,我們見面數(shù)次,我還不知道你的底細呢!”
“這……”趙禎有些為難,他知道終有一日夢之會問這個問題,他本不想欺騙,可又怕自己這“黃粱一夢”就此醒來。
“我……其實并非普通趙姓,而是皇族?!壁w禎看了看夢之。
夢之聽后,停住了腳步,臉上卻也未見驚愕聲色。她并不意外,趙益總是神神秘秘,舉手投足不落凡俗,不僅能輕而易舉探查出她的下落,而且那價值連城的玉牒也不是人人都能擁有。
“皇族也分直系旁支,那你到底是……”
“一定要分得那么清楚嗎?我就是喜歡你,無關乎身份?!壁w禎打斷了夢之的問話,接著說道:“那日樊樓偶遇,你灑脫靈怪,爽朗似唐朝女子,見多了拘謹含蓄,對你記憶猶新,說一往情深也不為過。”
“可是……你這樣我會很有壓力?!眽糁行殡y,撇過頭,看著遠方。
趙禎拉著夢之的手放在胸前:“你不必有壓力,盡可把這些都交給我去解決,你更不要妄自菲薄,以你的家世才情,就算是官家你也是匹配得起的。”
“不可胡說,官家那可是我姐夫!何況,我早不是什么才女了……”說完,夢之繼續(xù)一個人往前走著在漫天飛雪里,她也恍惚覺得自己的這場戀愛來得有些猝不及防,她伸出身,揚起頭想要接住皚皚白雪,奈何飛花似夢,一入手心便消失了……總是自己患得患失罷了,自己又在擔心什么呢?
于是,轉(zhuǎn)過頭對著不遠處打著傘的趙禎說道:“你是皇族又如何,我還怕你不成!”說完,彎腰俯身抓了一大把雪搓成一個雪球,朝著趙禎砸去。
趙禎笑著也未躲閃,雪球砸到他的胸口,沉沉的一聲響,然后散落下去,他故意丟了傘捂著胸口悶哼一聲一臉痛苦。
夢之在不遠處笑著喊道:“這種老把戲我還會上當嗎?哈哈!”
趙禎做足了戲碼,見夢之不上當,又蹲了下去,低著頭單膝跪地,依舊捂著胸口。
“你別裝了?!眽糁诓贿h處喊著,見他還不動,關切的往回跑來。要說攻心,夢之怎么可能敵得過趙禎呢。
“我……有胸痛的毛病……”趙禎似乎很痛苦。
“啊?你沒事吧?”夢之慌了神了,蹲下來查看趙禎的情況,這怎么辦,他不會心臟病發(fā)了吧?
夢之正著急著,趙禎突然笑著抬起頭來。
“好你個趙益!敢騙我!”說罷,對著他的背就是一番捶打。
趙益掙扎著站起來,邊撫著胸口邊說:“你這小丫頭,力氣還真是大?!?p> 夢之突然靈光一閃,對著趙禎說道:“好吧,那你把眼睛閉起來,我給你一個驚喜,當做賠罪。”
趙禎狐疑著閉上眼,剛閉上,夢之便踮起腳雙手一把攬過趙禎的脖子,揚起頭吻了上去,這一秒夢之閉上了眼,趙禎卻在驚詫中睜大了雙眼。兩顆心都撲通撲通的跳動著,夢之一腔孤勇,行人雖不多,過路人看到無不驚詫,全都以手遮面低頭跑開了。
夢之松開了趙禎,仰著頭笑著對依舊沒有晃過神來的趙禎說道:“小丫頭不僅力氣大,膽子也不小?!?p> 趙禎愣愣的說道:“不是不小,是很大……”說完低頭喘著粗氣。這回倒真是對她刮目相看了。
不遠處,路過的郭瑋郭瑯二人偏巧看到了這一幕。
“哪里來得女子,如此驚世駭俗!真是世風日下!”郭瑯在一旁感嘆,看了看一旁大哥,見郭瑋卻并未說話,卻神色冷然的盯著那一對男女,便探尋著又看了看,仔細一看,那男子很是熟悉,身形竟有些像官家!
“那旁邊的不會是官家吧?我的天哪,他倒是真夠風流的,這冰天雪地的還出來拈花惹草?!?p> “就是他。別看了,走吧?!惫|說罷拉了拉馬兀自朝前走去。
官家風流,他難過個什么勁,一臉的不悅,郭瑯有些不明白,追上前去攛掇著說道:“大哥,你看,如今邊患未除,我們這位官家行為偏頗,沉迷女色,大宋江山危矣!難道就沒有人出來主持大局匡扶社稷嗎?”說罷余光掃了掃郭瑋。
郭瑋聞言并沒反應,依舊拉著馬朝前走著……
待回到了郭府,郭瑯終于沉不住氣了,左右看了看,拉著大哥說道:“那皇帝如此,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呀!把此事捅到御史臺,便能讓他顏面掃地?!?p> ???“我為何要讓他顏面掃地?”郭瑋沉著臉反問他。
郭瑯語塞,這不是明知故問嗎?嘆了口氣,搖了搖頭:“算我多管閑事了?!?p> 雪漸漸停,呼嘯的夜風吹出了一輪皎潔的明月,將雪后銀裝素裹的世界鍍上了一層銀輝。今日的夜晚格外的亮堂,夢之坐在房門口的回廊下看著美麗的月色,在豐腴的雪夜襯得她越發(fā)的清瘦,臉上卻耀著甜美的光芒,時不時竟一個人傻傻地笑出聲來。一旁的敏言看得奇怪不已,姑娘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出去一趟回來那么高興?
皇宮趙禎的寢殿里,宮人都已經(jīng)退了出去,他獨自一人披著寢衣坐在床沿上,手執(zhí)玉環(huán)綬,滿面春風,心里依舊想著不久前州橋的一幕幕,在時局紛亂朝野不安的多事之秋,也只有她能讓他的內(nèi)心有一絲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