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春盡
按照秦月的說法，她這是喚醒了拇指靈軍?？墒侵钡綍怨獯笫?，金鈴仿佛也沒有什么變化，除了偶爾叮當(dāng)作響之外，并沒有什么特異之處。
一早在經(jīng)過陳老太陳老漢的身邊時，她故意加大步子，把金鈴弄得叮當(dāng)作響，甚至故意跌倒，引得陳老太來查看她的腳踝。
一系列試探之后，確認(rèn)陳老太陳老漢確實(shí)不能看到這金鈴。這才稍稍安下心來，不然被人看見這碩大的金鈴或是聽到走路總是作響，勢必引起不必要的事端。
至于喚醒了拇指靈軍，他們卻沒有出現(xiàn)，丟開不管，私心里希望他們永遠(yuǎn)別出現(xiàn)。
吃過早飯后，陳老漢去了田里除草，陳老太端了一簸箕棉花去橋頭紡線去了。家中只剩了穆晚晚一人，看墻邊那隴新栽的青菜有些焉了，便從井中搖上一桶清水來，拿瓢澆著水。
“晚晚……晚晚……”墻頭上傳來一聲輕喚，原來是花蕊踩著自家的雞窩攀在墻頭上。
趙陳兩家只隔了一個院墻，院墻不過一人多高，不過由于花蕊個子較矮，即使踩在雞窩上，也只露出半個腦袋，只看得兩只黑葡萄般的眼睛和紅紅的腮，腮上明顯抹了胭脂，想是她家夫君新買的，第一次涂顏色沒有掌握好，涂的多了些。
胭脂的顏色固然好看，不過由于涂的多了些，肉肉的兩頰，紅紅的胭脂，活活像猴子的屁股，加上她骨碌碌轉(zhuǎn)的黑眼睛，看起來滑稽又可愛。
穆晚晚看到她這般，昨晚與秦月相見的不快也暫隱了下去。
笑答道：“何事？”
花蕊吭哧吭哧伸出一只渾圓的胳膊，扒住墻頭，整個臉便露了出來，想是掂起了腳尖。
“這個……給你……”展開的胖圓的手里，是一枚圓滾雪白的雞蛋。
穆晚晚看著搖了搖頭：“這太貴重，我不能要。”
雞蛋在這貧窮的小山村，也是奢侈物品，一枚雞蛋要半文錢。尋常人家半月二十天才吃得上一次雞蛋。
桃村約百戶人家，雖養(yǎng)有母雞的不在少數(shù)，但生下的雞蛋大多是作為換錢之用的，雞蛋攢至月余，便由農(nóng)婦們挎著籃子到鎮(zhèn)上叫賣，換來的錢便用作一家?guī)卓诘某源┯枚取?p> 如此關(guān)乎一家生存的雞蛋，尋常是舍不得吃的。能尋常吃得起雞蛋的，寥寥幾戶而已，趙家便是其中一家。趙家子趙青禾身強(qiáng)力壯，干活一個頂兩個，是種莊稼的一把好手，所墾的荒地，也比別人多上數(shù)倍，日子自是比別人家富裕些。家里養(yǎng)有三只母雞，并不依靠賣雞蛋換錢，母雞所生的雞蛋，基本都是自家吃了。
即使趙家的雞蛋并不缺，花蕊也是真心送她，她卻不能要。一則雞蛋本就貴重不說，二則趙老太是個難纏的，若是被她發(fā)現(xiàn)，花蕊不但又被打罵，那趙老太想必還會纏鬧陳家，她不想跟這樣的人糾纏不清。于是干脆拒絕了花蕊的好意。
花蕊卻急得直跳：“我家的雞蛋多著呢，就一顆不會被發(fā)現(xiàn)的！你太瘦了要多吃些有營養(yǎng)的……婆婆把我關(guān)了禁閉了，我出不得家去……你快接著啊……”
穆晚晚堅決不受：“我身子已大好了，真不必了，你的心意我領(lǐng)了?！?p> 看穆晚晚心意堅決，花蕊像泄了氣的皮球，只得收回雞蛋，隱下了院墻。
穆晚晚低頭淺笑，這個鄰家妹妹，可愛的緊。
這世里的秦月她不知她年紀(jì)，看面目應(yīng)該也不過十多歲，只是那世里的她已二十七歲。即使頂著肉身十幾歲的皮囊，心思卻仍舊是那個二十多歲的自己，心里自然把花蕊當(dāng)做了鄰家妹妹。
不想花蕊并沒有放棄，再次爬上墻頭，笑得春風(fēng)滿面，用一根枯了的絲瓜秧吊下來一個粗制布袋，待布袋落地之后，又遠(yuǎn)遠(yuǎn)地把絲瓜秧拋了出去。
這才轉(zhuǎn)臉笑喚穆晚晚：“晚晚，雞蛋在袋子里，煮好了的，你一定要吃哦?！?p> 說完逃也似的趕緊把腦袋隱了下去，須臾又探出來：“還有，你不要再把雞蛋跟我一樣用瓜秧子順到我家院里哦，你順過來，我是不會撿的，等婆婆回來，又得她一頓好罵……”
盛情如此，也不好再推卻，只得笑納接受：“謝了?！?p> “嗐，謝什么……”被謝的花蕊面上又更紅了。但看到穆晚晚收下了她的心意，也便心滿意足地下了墻頭。末了整理好被踩亂的雞窩上的茅草頂，這才繼續(xù)回屋做針線去了。
穆晚晚解開布袋，拿出雞蛋，不由又向隔壁院子笑望了一眼。
把雞蛋拿進(jìn)灶房，扣在一只碗下。
她今天要再去后山看看，洗衣服是最好的掩飾?？勺蛱煸撓吹囊挛镆呀?jīng)洗完，穆晚晚想了想，把自己的床單抽了下來，放在洗衣盆里，這才掩門離去。
桃樹下坐著幾個婦人，陳老太看見自家兒媳遠(yuǎn)遠(yuǎn)走了過來，忙起身迎了上去。
待看清洗衣盆里的床單，又不由得嗔怪：“怎么又洗衣服？你才好些，說了多少次，放那我來洗就行了……”
穆晚晚先福了一禮，這才笑道：“這床單是被昨晚碎了的茶盞濺上了茶漬，這才拿來洗的。我已完全好了，閑著也是悶，還不如找點(diǎn)事兒做?！?p> 陳老太無法，只得隨她去，眼看著臨別穆晚晚又拜了一禮，又向眾人的方向略點(diǎn)頭示意，這才施然離去。
陳老太望著遠(yuǎn)去的兒媳的背影，心里眼里都寫著滿意。
一旁的龔老太開口贊道：“若說知禮，沒有一個比得上你家媳婦。你看現(xiàn)在的小娘子們，晨昏定省早已荒廢不說，見了公婆長輩眼睛一斜鼻子一哼就過去了，哪個會如此認(rèn)認(rèn)真真行禮？你們兩老兒真是有福，得這么一個媳婦，不但樣貌沒得說，還如此知禮勤勞，牛郎也是個有福的……”
陳牛兒去經(jīng)商，業(yè)從下賤。村民們茶余飯后不知說出多少閑話，但真到了陳家父母當(dāng)面，卻個個閉口不談，連陳牛兒三個字似乎都難以當(dāng)著陳家父母的面說出口。這倒不是他們善良，而是背地里說了不少陳家的壞話，如今當(dāng)著正主的面兒，自覺心虧，才發(fā)怯不提。
龔老太則不同，她和陳老太年紀(jì)相仿，兩人的娘家是一個村子里的，從小一起長大，情如姐妹。龔老太從未在背地說過陳家壞話，當(dāng)面說的羨慕之語，也是出自真心，這點(diǎn)陳老太當(dāng)然知道。
事實(shí)上，自從牛郎經(jīng)商出走以后，四方鄰里看他們的眼神就漸漸不同了，表面上也許還說說笑笑，實(shí)際上是越來越疏避的。唯有龔老太，待他們陳家一如既往，陳老太如何不知。
“是，牛郎有福了，我們也有福，晚晚就是我們的貴人啊。”
為母之人，一談起自己的孩兒，話題就如長流的溪水般沒個盡頭。
“年前牛郎寫信，不是說這春歸來嗎？怎的還沒回來，眼看著這春可就過去了?！?p> 提起兒子的晚歸，一向樂呵呵的陳老太面有戚色。她人前歡笑自我寬慰，背地里卻不知流了多少眼淚。數(shù)年來好不容易才得兒子一信，偏又遲遲不歸。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是販來的貨物走失了還是在哪處病倒了？亦或是遇到了土匪劫道？
越是將近春盡，心中越是忐忑難安，雖有孝順兒媳承歡膝下，略略減輕了思子的痛楚，然終骨肉難舍。孽子遠(yuǎn)行，就如同戳在心尖上的一根針，一不留神就扯得心肝欲碎，尤其在夜深人靜之時，想他風(fēng)雨路難行，思他冬日無棉衣，念他患病無湯水，拳拳憂思，痛楚難耐。
而今眼下，既已有了確實(shí)消息，如何又遲遲未歸，難不成又有幾多變故？思及至此，那痛楚又難耐了幾分。
龔老太一襲話勾起了陳老太的心事，雙目不由得一紅：“還有幾日才春盡呢，興許……這幾日就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