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行一
仙,到底是什么?
是移山倒海的法力?
是長生不老的生命?
是無所不知的神通?
還是……孑然于世的境界?
其實在初入修行世界時,對這個問題并沒有什么概念。
雖說練氣修行者最高的目標便是“成仙”,可畢竟誰也沒見過仙人,更想象不到他們是怎樣的存在……而在平民百姓眼里,修行者就是仙人。久而久之,他們自己也把自己認做仙人之流,故練氣修行又稱“修仙”。
修仙門派多抱名山大川,認為“名山為合藥之所”,有“山林之中非有道,為道者必入山林,欲遠彼腥膻而即此清凈”之說。久而久之,仙家與普通人的“距離”越來越遠,好似那些仙家山門所在真的是在另一世界的洞天福地般,流連稱呼百姓也以“凡人”代稱,全然忘了自己也是尚未成仙得道的俗人一個。而且最為諷刺的是,修仙者在能辟谷以前的吃穿用度還不都是從大小城鎮(zhèn)征收來的?門派之間爭奪底盤,都曾不止一次大打出手過,甚至為了便于管理,還在所管轄的城市下設(shè)立督府衙門。也是步入仙途后才知道,這些衙門里的長官多半都是下放來宗門弟子。
修仙門派設(shè)立的督府衙門便是世俗界的官府,負責維護一方安定,收取稅金。而這些弟子本身,就是強力的武力保證,治理體系自然不需要太多制衡便能十分穩(wěn)固,若是求仙無望,在這里享盡榮華后終老一生也是不錯的選擇。尤其大多數(shù)門派有種天然的高高在上的優(yōu)越感,對世俗界的權(quán)利并不感興趣,除了人力物力的資源外基本沒有太多要求,所以一州之長絕對是封疆大吏級別的存在。
其實,對于宗門而言,地方勢力最大的作用就是收納人才的作用。
門派是以“人”為主體構(gòu)成的社會體系,但又不像曾經(jīng)的世家以血緣維系。要維持萬人以上規(guī)模的門派,除了少部分由如今尚存的修行家族提供外,更多的都是依賴每幾年一度的選拔。
根據(jù)門派的需要,每隔固定的幾年,都會向麾下各地發(fā)放一定數(shù)量的名額,由當?shù)亻L官進行篩選有資質(zhì)者,送到宗門設(shè)立在附近的下院進行“開山”修行。而要是某些邪性的門派,或許直接丟給新人一篇入門功法去閉死關(guān),不給吃喝或者只給定量的辟谷丹,資質(zhì)悟性尚佳者自然能輕松破關(guān)成為宗門弟子,稍差一些在饑餓恍惚中或許能完成“得氣”的過程,至于其他……總之這些人都是門派新鮮的血液,傳承不滅的保證。相傳在門派制度初建之時,曾就因為傳承制度并不完善導致青黃不接,險些將一切成果葬送。
等到了現(xiàn)在,修仙便是最有前途的職業(yè),哪怕一入仙途必須斷卻塵緣,各家也樂此不疲的將孩子送去求仙,直至后來嚴重影響到了生產(chǎn)與勞作。于是在仙道之爭后又一次掀起了改朝換代的戰(zhàn)爭,許多方內(nèi)方外人士都被卷入其中,簡直就是又一次大量劫,而這次戰(zhàn)爭的最后,仙家放棄了在世俗的控制,第一代圣皇集合九州州府建立了王朝。自那以后,修仙門派漸漸變成了傳說,而人數(shù)也從動輒數(shù)十上百萬之巨縮減到平均不足一萬。
仙家消失在百姓視野中,只留下各種各樣奇怪的廟觀信仰。
任道邇從小就很喜歡去村外的小廟玩,那里似乎特別的吸引人,有時候還會在那里面做一些奇怪的動作。家里人以為他是中邪了,其他小朋友也不愿跟他玩。他的童年好似完全生活在自己世界中,對其他的一切漠不關(guān)心。
直到某天,在留下一封信后,徹底消失在人們的視野中。
當下的仙家大多都靠類似方法篩選有修煉天賦的孩子,也有一些運用天機數(shù)術(shù)進行卜算,探查天地氣機變化,從而尋找可能誕生資質(zhì)卓越的修仙苗子,若有天降異象,那便是氣機匯聚之所,此時出生之人,極有可能帶有特異的修仙體質(zhì)。當然也有魔道會直接抓一大批人,給予他們一個又一個試煉,勝者能獲得力量,敗者就只能成為生者的養(yǎng)分。
眾妙仙門位于仙山之上,四周云氣淼淼難辨方位。
仙門弟子在這里唯一的任務就是修煉。他們大多數(shù)在被接引入門之前就已經(jīng)“開山”,能夠引導內(nèi)氣運行。
就功法而言,能用文字敘述的,也就只有“技”的內(nèi)容,功法正真的精髓——“道”。那是無法用言語描述的真意,用玉簡記錄,全都收于宗門經(jīng)藏之中,以意志傳承。
普通弟子可以做一些巡邏打雜的活賺取少量外快,為宗門做出多少貢獻,相應的也可以換取多少東西。有特殊技能的弟子更為有待,如煉丹、煉器、靈植等,都是作為一個門派的重要產(chǎn)業(yè)。還有愿意為新進弟子講道,也能收獲一份報酬。
等到有足夠的境界,他們作為道統(tǒng)的傳承者,存在的本身便是貢獻。更不用說推演功法,發(fā)展壯大門派。
門派中處于修煉間隔者往往最多,他們在門內(nèi)聽長輩講道,外出游歷增長見識,種種迷惑最容易引人墮落。而若一朝得悟,便可入太和仙崖修行。
太和仙崖非是什么洞天福地,而是一座與世隔絕的閉關(guān)之所。
修仙之人內(nèi)求自身,不假外物。
太和仙崖上,個個洞府中,修行者盤膝而坐,各自參悟打磨那一道真意。一定下去,便可能數(shù)年,乃至數(shù)十年不動。
任道邇的師傅知道他生性淡漠,但卻了一絲靈性。這樣的性格在生活中會是冷靜果決的人物,可情緒波動往往不大,很多事情看的很淡,想要大徹大悟就變得很不容易。于是他的上半生一直在往人生中裝各式各樣的東西,經(jīng)歷的多了,總有那么一些能夠引動他心底的波瀾,而這類人要不然無情,動情便是深入骨髓。
那一段時間,他拋棄了宗門的修行,重新回到世俗之中,完完全全做上一個普通人,試圖和他的愛人長相廝守。曾有段時間在仕途叱咤風云,然而這唯一的軟肋卻讓他縷縷受人掣肘,只是最終在現(xiàn)實面前,所謂的愛情還是敗給了時間——他的愛人選擇離開了他。
便是這樣,他依然沒有離去,默默的生活在她的身邊,直到紅顏老去……隨著最后一縷情絲抽去,他的心變得純凈無暇,在不知不覺中結(jié)成一顆真意金丹。
所謂修仙,無外乎一個純粹。
為人純粹,為心純粹,如琉璃通透,何來塵埃。
在真意修行之上,這種玄之又玄的東西烙印于靈魂,身體力行于行為,便與真意合同,精氣神融為一爐,化作真意金丹。此時如若以靈識觀之,其人便似混元一體,身與意不分彼此,順自然而動,無為而無所不為,淡然身內(nèi)外物,可以歷劫而不壞。
反之,心雜之人意志不純,不能知行合一,想要提煉出可以凝結(jié)真意金丹的意志難上加難。即便結(jié)成往往也是虛弱不堪,易受外物所動,終究難以長久。而又若無對真意自行理解,僅照搬前人遺留,終難復制輝煌,止步于此。故而太過強大的真意傳承不易作為入門所學,只因其力量太過強大,難免令后人走上同樣的道路,失去自己證道機緣。
回山后,任道邇前往太和仙崖閉關(guān)。
靜坐于云端上,一世經(jīng)歷在心頭流過,滾滾而來,滾滾而去,每次回想,總會留下些許感觸,慢慢積累,種子擁有破土而出的一天。靈氣自然運轉(zhuǎn),不增不減,不垢不凈,維持自我動態(tài)的平衡狀態(tài),恍恍惚惚間,身體似在旋轉(zhuǎn)扭曲,化入虛空不復存在,似非存,似或存,伴隨冥冥中的韻律,徐徐展開一幅人生畫卷。此時上面的人物或許還只是死的,但隨著他的不斷潤色,它們終將有全部活過來的一天,到時候這副圖景便會真的成為真正的忘情,而非如今這般“絕情”。
若說境界的話,金丹之上便是悟道。在“靈身”以氣合意為用,頓悟之后凝結(jié)金丹,金丹不過是一切意志的綜合,還要在定中將之重新演化為小天地。此時身體表面看起來依舊如故,內(nèi)在卻已經(jīng)不同,從靈識角度觀看,整個金丹衍生出獨特的法相天地。任道邇以情入道,從絕情入忘情,故而衍生出一幅生平百景圖,若是以自然入道則又是一番景象,或是極寒世界,或是萬類春色,林林種種不一而同,但卻都是從心所化最真實的自我。故而此道在后世修界又被稱為“修真我”,是未來修真一道的淵源之一。
這一定醒來不知何年何月,正可謂山中無甲子,卻也是時候出去走走。
修仙修真修長生,爾來三萬四千歲。若是空虛無事事,何必要那金蠶豆。
這段時間任道邇并未出山,而是駐留在宗門內(nèi)教導新入門弟子修行。
對于部分修行者而言,長生不過是手段而非目的,甚至對那些純以長生而修行的修行者,斥之為守尸奴。就如同心境修煉也是一般,都是無用之用,若沒個目標便都是虛妄,不過心境與生活活動聯(lián)系更為緊密,不似生命作為人生的載體,在即將終結(jié)以前,它的存在似都往往不那么容易觸摸得到。
按理說,出關(guān)以后往往都會有個磨合期,也就是適應新的力量,實驗日后所行方向的過程。甚至于那些金丹品相不佳者,在結(jié)丹后還需要一個不短的磨合期以貼近知行合一的成度。
等到磨合期過,便可以正式再次入世,開啟對道的探尋。
如物象派的修士,就開始演化金丹內(nèi)界域萬物。又如任道邇這般意象派,則需要想辦法豐富內(nèi)涵。直至推演出可以自成一派自成一家,才有向“道”進發(fā)的資格。
至于任道邇精神內(nèi)核,無外乎橫渠四句:“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