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晏轉(zhuǎn)過頭,言歡就站在他身側(cè)半步的距離,關(guān)切地看著他。她的手虛虛地抬著,像是怕他承受不住,隨時準(zhǔn)備來扶。
他發(fā)自內(nèi)心地笑了,曾經(jīng)生命里的那些陰霾、苦痛都已遠去,如今,他有愛他的人,有他愛的人,一切好像翻開了新的一頁。
站在角落里的秦江池心中卻是悲痛難言。寧秋色從來就沒有愛過他,他都知道。但自年少起,他的一腔癡情就系在她身上,無論她生前身后,這么多年以來從來沒有變過,寧秋色說無悔,他亦如是。
言歡也終于明白過來,當(dāng)日她于神殿內(nèi)查閱秦江池閱歷時對他于仕途之上的起落頗有疑問,現(xiàn)在想來,他當(dāng)年仕途大好之時卻突然放棄朝中職務(wù)匿身于青冥書院,多半就是因為寧秋色入宮而心灰意冷,待后來又突兀地返回朝中,一定是因為寧秋色亡故,而他愛屋及烏,抱定了代替心愛之人守護她的孩子的心思。
她暗自唏噓,原來,那些沉淀于歲月深處的不堪過往,不過都是癡情人的一腔癡情罷了。
“陛下,陛下。”外面有人聲傳來,帶著焦灼與急促,打斷了佛堂內(nèi)眾人紛亂的思緒。
明帝聽出是他身邊的一個小內(nèi)監(jiān),但他此刻并不想被人打擾,帶了薄怒返身推開了門,看向站在院門前躬著身子不敢進來的小內(nèi)監(jiān),“何事喧嘩?”
那小內(nèi)監(jiān)嚇得跪伏于地,“陛、陛下,澄王殿下不行了。”
明帝帶了眾人回到前殿時,見李恒正半闔著眼靠坐在大殿內(nèi)的一根蟠龍柱腳下,已不是方才言辭凜冽、無所畏懼的模樣,而是臉色慘青,嘴角邊噙著一抹黑紫色的血,滿面俱是死氣。
李倫束手站在他身前不遠處,似是駭?shù)么袅恕K就竭h則跪在李恒身前,一手還探著他的脈搏。
盡管李恒做下這么多錯事,但眼見他氣息奄奄地倒在眼前,不管當(dāng)初是出于什么目的,畢竟是他表面上疼惜了這么多年的兒子,明帝到底還是動了惻隱之心,急著問司徒遠,“怎么回事?可還有救?”
司徒遠搖頭,“澄王殿下來這里之前便已服了毒,現(xiàn)下------”他停住不說,但眾人都明白,李恒這般樣子,施不施救都已沒有什么意義了。
李晏和言歡對望了一眼,二人俱都明白,李恒既是來這里之前就已服毒,那就是料定了幾無翻盤希望,抱了必死之心。難怪,他會以一身親王正服踏進常陽殿,他會將所有罪狀全盤認(rèn)下,他會毫不顧忌地懟著明帝,還當(dāng)著明帝的面持器行兇。
明帝看著已近彌留的李恒,張了張口,終究還是嘆息了一聲,轉(zhuǎn)過頭去,神色間有氣有恨,更多的卻是無奈和悲憫。
“三弟?!崩顐愖咧晾詈闵砬埃紫?,一手搭在他的肩頭。李恒的目光已有些渙散,聽到這一聲喚,不知為什么,眼中突然有了光芒,那目光幾乎稱得上熱切,牢牢投注在李倫面上。他就那樣看著李倫,口唇翕動,似在說著什么。只是他將近燈枯,已是發(fā)不出半點聲音。
此時,言歡距他二人最近,自然去看李恒,才看到似是“我心------”兩個字,就見李倫已將李恒攬入懷中,擋住了她的視線。
她多少也能理解李倫的心思,李倫一貫敦厚,雖然李恒做下這樣大逆不道之事,但在李倫看來,李恒畢竟是他的弟弟,他心中自然也是悲痛的。
李倫哽咽著道:“早知今日,你又何必做下這些------”他話未說完,李恒扶在他衣袖間的手頹然落下,李倫的聲音轉(zhuǎn)為驚呼,“三弟!三弟!”
司徒遠急忙上前,探看了一刻,向明帝回稟道:“陛下,澄王殿下薨了。”
才下過雪,空氣寒冽而清新,太陽掙脫了烏云,重又升了起來,灑下一片溫暖,正是冬日里難得的好天氣。
毓王府寢殿內(nèi),李晏靠坐在窗下的羅漢榻上,身上還蓋了薄毯。言歡坐在一旁,正一勺一勺地給他喂藥。
陽光透過窗欞,映在兩人身上,勾勒出他癡望著她的眼神,也勾勒出她被他看得臉頰微粉的局促。除了湯匙偶爾輕擊藥盞的輕響,殿內(nèi)幾近無聲,一派歲月靜好。
距常陽殿那夜已過去了半個月,因為李晏受傷,明帝便免了他的朝事,令他留在府中好好養(yǎng)傷。而他就仗著自己受傷,當(dāng)夜離宮后硬是將言歡又帶回了毓王府。其實,依照言歡的意思,既然已經(jīng)回了晴雪園去住,她自是不便再留在毓王府了。李晏卻不管這些,他只覺得他們錯過了那么多的時光,眼下每時每刻都應(yīng)該珍惜,自是想將人牢牢鎖在自己身邊。言歡被磨不過,何況他又是真的受了傷,只得半推半就地又回了毓王府。
言歡喂藥喂得專心,但也覺察到他的目光越來越火熱,到底是被盯不過,身子一扭,“你再這樣,我就不管你了?!崩铌滔阎?,“好,好,我不看了。”話鋒突地一轉(zhuǎn),“你身子弱,又何必事事親為地照顧我,叫我怎么舍得!”
言歡見他一本正經(jīng)地撩她,臉色更紅,用空出的一只手輕拍了他一下,“你怎么還沒完了呢!”
李晏怕她真的惱了,急忙轉(zhuǎn)了話題,“方才你去看著煎藥的時候,宮里傳了消息過來?!?p> 言歡果真被吸引了注意力,“可是說的澄王之事?”“就是這事?!崩铌厅c頭,“所有都查清了,李恒有問鼎帝位的心思,以青蘅芝謀害父皇,以雙生蠱謀害皇兄。又為滿足一己私欲,將烏山銀礦收入囊中,蓄養(yǎng)私兵。而錢江高氏也助紂為虐,暗地里幫助李恒做了不少事?!?p> 雖然早知道真相定是這樣,言歡還是嘆息了一聲,“人心不足,欲壑難填,終究會是這樣的結(jié)果,你這個三弟的實實是自己害了自己。你父皇那邊又怎么說?”李晏道:“雖然李恒已經(jīng)死了,但父皇說其心昭昭,罪無可赦。貶了李恒為庶人,不得葬入皇家陵寢。其母高氏賜白綾。母族高氏凡有牽連的一律秋后問斬。至于烏山銀礦,收歸戶部。蓄養(yǎng)的私兵著由當(dāng)?shù)馗貌閷?,有罪狀的論按罪論處,沒有罪狀的命其歸家。”
李晏小心地看了言歡一眼,“審問高文嵐時,還意外發(fā)現(xiàn)了另一件事?!毖詺g聽他頓了一頓,顯然這件事有些特殊,便將已喝完的藥盞放在一旁,抬頭去看他,“是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