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心傳騎著棕馬,往北而去,一路坦途,烈日嚴(yán)毒,將平原上的霧氣曬得干干凈凈。
酉牌時分,日漸西沉,葉心傳已到了東山腳下,陸府門前。他扣了扣門環(huán),守門人一見是葉心傳,面露喜色,匆匆忙忙向內(nèi)堂跑去。
葉心傳獨自向院子里走去。剛過了一條回廊,便聽到陸贊顫巍巍的聲音叫道:“心傳孩兒,你可算是回來了!”
葉心傳見到陸贊,心中自是歡喜,不由得眼淚流了下來,立刻便跪倒在陸贊面前。陸贊忙抬起他的下巴,仔細(xì)瞧了瞧,顫顫巍巍地說道:“坦夫說你掉下了懸崖,能保得性命,除非上天造化。我心中悲傷,還叫了十來號人在附近尋你??蓱z幾日來都沒有消息。萬幸你安然無事,否則老夫九泉之下,如何對得起我死去的三弟。”說著臉上已是眼淚縱橫。
忽然內(nèi)堂傳來幾聲叫喊:“心傳!心傳!”
接著陸坦夫連滾帶爬地走了出來,模樣甚是狼狽。
他見到葉心傳,先是一驚,將他仔細(xì)打量一遍,自是一喜,與他緊緊相擁而泣,竟感受到他周身被一股熱力環(huán)繞,與先前大是不同,正是內(nèi)功強盛的象征。
葉心傳隨爺孫二人走入內(nèi)堂,將別后種種述說一遍。爺孫二人也是連連嗟嘆,齊道:“年輕人迭遇奇險,更結(jié)奇緣,冥冥中也是上天護佑?!?p> 陸坦夫道:“那一日,那金狗將手中鋼刀向你擊去,我們都親眼見你掉入了懸崖。齊師父大怒之下,使出八卦連環(huán)快劍,接連向那金狗劈出六十四刀。那金狗武功也著實不錯,齊師父直到六十四招上才制服他,將他頭顱斬下。齊師父說,那金狗是金人朝廷十大護衛(wèi)之一,名字叫什么哈骨碌。不過這事全怨那個張安國,武功忒也沒用,凈幫倒忙,反倒害得你們出手救他?!?p> 葉心傳朦朧中記得當(dāng)時他要閃身避開,被一人牢牢扣住雙腳。無奈之下只得身體后仰,躲避金人隊長的殺招,不成想那雙扣住他雙腳的手卻突然松開,這才讓他掉入懸崖。但他對當(dāng)時情景記憶不清,便不肯與陸坦夫說明此事,只是點了點頭。
陸坦夫道:“齊師父說,你掉下了懸崖,必定無幸。他必要下崖尋你,便帶著我繞道往山崖下走去。耿京、呂成式他們便帶著剩下的兄弟召集幫手回了梅花坳解救其他兄弟。我與齊師父在山崖下見到許多金賊的尸首,遍尋不到你的蹤跡。齊師父便說,這時候沒有發(fā)現(xiàn)你就是最好的,興許你還活著,被人救了去。但我二人都想,這山崖如此之高,從上面掉下來,就是武林高手恐怕也不能幸免,心里都知道這不過是安慰自己罷了。我們一直尋了一天一夜,始終不見你的蹤跡,只得回來。爺爺又找人隨我們在山崖下尋了一天,還是不見你?!?p> 葉心傳道:“齊師傅如今在哪里?”
陸坦夫道:“他帶著一隊金人士兵搜捕義兵,金人士兵無一生還,回去必定免不了一頓責(zé)罰。索性他帶著幾個捕快兄弟,向南投奔大宋去了?!?p> 葉心傳道:“如此甚好。齊師父一心想著大宋,不失為英雄好漢。若是趙大叔見了他,定能與他結(jié)為至交好友。陸大伯,心傳有一事要請教,還望見告?!?p> 陸贊道:“心傳請講。”
葉心傳道:“心傳這次外出,聽說姐姐受了重傷,前往西域求醫(yī)。不知當(dāng)日姐姐送我過來時,身體怎樣?果真是受了極重的內(nèi)傷么?”
陸贊皺了皺眉,遲疑道:“我并未見著你姐姐。是一個黑衣中年男子送你來的,還有一封你姐姐的書信。信上說你們姐弟二人在濟南府遭遇仇家襲擊,你中了邪毒,雖已無大礙,體內(nèi)卻還殘存著幾分毒素,需要找一處安全地方靜養(yǎng)。信上并未提到她的傷勢,我還道她是有事要辦,故而未能現(xiàn)身與我相見。”
葉心傳點了點頭。
陸坦夫道:“心傳,你且放寬心在此住下,你姐姐定無大礙。待她事情辦好了,自然會來尋你。你姐姐未到之前,你便同我一起讀書練武。明年暮春時候,若是你姐姐還沒回來,我們兩個就一同去京城應(yīng)禮部的會試。”
葉心傳道:“心傳也有此意?!?p> 此后一年,葉心傳與陸坦夫一起讀書練武,只是一個形影不離。葉心傳自幼隨師父讀書識字,卻對此事不甚上心,翻來覆去誦讀的也不過就是四書五經(jīng)等儒家經(jīng)典,讀得多了,難免厭棄。后來他拿出天罡真氣的秘籍,按著功法重新修煉一遍,于功法中諸多難解之處有了新的體會,但隨著領(lǐng)悟更加深入,心中的謎團自也不少,只是苦于無人解答。
陸坦夫?qū)?nèi)功修煉不以為意,平日間除了讀書,只是在院子里練一些尋常的舞劍動作,極具氣勢,卻不夠靈巧,用于臨陣對敵尚可,面對江湖上的武功好手便不濟事了。
第二年三月,葉心傳正在院子里練武。陸坦夫急沖沖地跑了進來,說道:“皇帝來濟南府巡查,林府尹家又遭了災(zāi)了?!?p> 葉心傳心念一動,問道:“林府尹,是那個林子圣府尹么?”
陸坦夫撓頭道:“我還不知道他的名姓。心傳你是如何知道的?”
葉心傳道:“我初來濟南時,曾見過他未婚妻子潘小姐,現(xiàn)在應(yīng)當(dāng)是林夫人了罷!”
陸坦夫道:“那時候你若是知道,還不如勸她嫁給了別人,不要嫁與林府尹了。”
葉心傳道:“這話怎么說?”
陸坦夫嘆道:“話說回來,林府尹也算是個好官,雖受到金人壓制,也總是為百姓做過許多好事的。只可惜皇帝巡游至此,可能見他是漢人官吏,便找了些由頭將他全家打入了大獄。明日午時林知府一家男丁就要斬首,女子則檻送京師。”
葉心傳道:“為何要將女子檻送京師?”
陸坦夫慘笑道:“金人皇帝有幾分像我們漢人中的王莽,煞是虛偽,繼位以前甚是勤儉,據(jù)說妻子妾室加起來也不過三四人。繼位之后單單是妃子便有十二位,其它后宮佳麗,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府尹家的女子中有年輕貌美者,免不了遭其荼毒。”
葉心傳道:“此言不錯,我有一位好友,她媽媽便是被皇帝征召入宮,只是她媽媽害怕玷污自己名節(jié),入宮之前便自盡了?!?p> 這時候陸贊從院外走了進來,見到二人,嘴角露出一縷微笑。
陸坦夫、葉心傳行禮畢。
陸贊蹲坐在樹墩之上,說道:“金主完顏亮昔年作有一詩,于朝堂之上廣為流傳。詩中有‘萬里車書一混同,江南豈有別疆封’一句,狼子野心,可見一斑。前些日子林府尹被拘押斬首,一則是為皇帝好色成性,貪戀他府中女色,二則是完顏亮即位之初即有南侵之意。他自幼受我漢人文化浸染,對江南一帶的士林風(fēng)氣更是向往,因此提兵百萬、揮師南下,占據(jù)我大宋行在臨安府,早在他預(yù)謀當(dāng)中?!?p> 陸坦夫點頭道:“是了,他定是害怕朝中大臣反對,便先從漢臣下手,要將那些反對南侵的漢臣先行誅殺。若是漢臣都認(rèn)為南侵之事可行,女真人便無從反駁了。林府尹定是聽到皇帝談?wù)撃锨种?,出言反對,觸怒了皇帝,才落得這般下場?!?p> 葉心傳道:“天下間皇帝皆有逆鱗,順之者昌,逆之者亡,果然如此!”
三人哀嘆一番,良久不言。
過了一會兒,陸贊問道:“坦夫,禮部的考試,你預(yù)備得如何了?三日之后就要啟程,可先要把行禮打點好了。心傳,到時候你隨坦夫一同趕赴燕京,路上也好有個照應(yīng)。燕京昔年曾是遼國的南京,當(dāng)今皇帝即位后便遷都在此,其繁華富庶雖比不得昔日的汴京,與如今的臨安行在更不可同日而語,但比之歷城,卻強得多了?!?p> 陸坦夫道:“爺爺不必?fù)?dān)心,沿途行裝俱已備好,只等出發(fā)了。”
陸贊點了點頭,便退了出去。
二人嬉戲閑談了一會兒,又覺得沒意思,便各自回房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