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楊青彤???”進門的時候吳莎莎問。
秦雙點點頭,向教室里張望起來。
吳莎莎拖著她的手往出走:“別看啦,她剛走,你上樓沒碰見?”
“我從前門上來的,她可能走的后門樓梯吧,那離車棚近?!?p> “什么前后的,你怎么也跟沈佳一樣,那是西邊。吳莎莎沖著把西頭的窗子一指,“看見沒,大紅落日?!?p> 兩人穿過走廊拐到西側(cè)樓梯口,秦雙還下意識看了看那輪紅日。吳莎莎特別愛說話,而且小道消息簡直和自己的同桌有一拼,只不過楊青彤都是八卦娛樂新聞,而吳莎莎的消息卻圍繞著身邊人——誰誰誰初中得過奧賽金獎,誰誰誰練過跆拳道,誰誰誰的媽是哪個班的化學(xué)老師——諸如此類,事無巨細,樂此不疲。
吳莎莎看秦雙不是很感興趣的樣子,扯扯她神秘一笑:“你知道嗎,沈佳家里超有錢的,聽說她根本沒參加中考,也不曉得區(qū)第二的成績怎么來的。”
吳莎莎看秦雙略微吃驚的樣子,很是滿意,像是達到目的一般。她沖秦雙努努嘴:“回頭再聊吧,大部隊等你呢,不跟你說了?!?p> 秦雙順著吳莎莎的眼光,果然看見了四個人:楊青彤、于仁超還有班長周霈。她和吳莎莎禮貌地道別,迫不及待朝大部隊跑去。
“你少跟吳莎莎過從甚密,她這人不僅自來熟,還事兒媽,超不待見她。”楊青彤語氣憤憤。
“我回教室找你,剛好碰到她,就一起出來了。”
“我猜你們就下個樓的功夫,她能跟你說十來個小道消息?!?p> “你倆怎么啦?開個會跟結(jié)了梁子似的?!鼻仉p問。
“你不知道剛才她三八的啊,就差沒挖人家祖墳了,有意思嗎?!?p> “不就是說了十三班那叫什么攀的嗎,那次群架事件本來就性質(zhì)超惡劣,都開瓢了,我也略有耳聞。人家吳莎莎就提了下這事兒,你干嘛燒肝火的,怎么那你夢中情人???唉不對你夢中情人不是周杰倫嗎?”于仁超一通侃,沒發(fā)現(xiàn)楊青彤怒火中燒就差翻臉了。
“你知道個屁!”楊青彤拉過秦雙的手,大步流星朝車棚走去。
“楊青彤,你粗魯了?。 庇谌食瑳_著走遠的背影喊,又扭頭問周霈,“我是不踩雷了?”
“這還用問?”
“我就事論事,我沒惡意,我冤枉啊?!?p> “你知道個屁?!敝荟柫寺柤?,尖起嗓子學(xué)話。
“不行,你先去,我就來,一定要等我啊?!庇谌食f著一溜小跑,不時還回頭喊兩句“等我??!”
“就不該同意于仁超跟著咱一起買書紙,愛湊熱鬧還沒眼色,氣死我了?!?p> “我就說怎么這么大陣仗在等我?!?p> “我本來要去閱覽室叫你,下了樓剛好碰見沈佳,她說你回教室找我了,等你沒等來,等來一瘟神?!?p> “班長也跟著一起去嗎?”
“對啊,于仁超攛掇的?!?p> 周霈走到車棚的時候,她們倆已經(jīng)推著車子出來了,楊青彤看見就周霈一人,氣鼓鼓問:“人呢?”
“砍荊條去了?!敝荟卮稹?p> “啥?”楊青彤沒理解,一瞬不瞬盯著周霈。
秦雙噗嗤一聲笑出來:“你怎么還正兒八經(jīng)的搞笑?!?p> 周霈也沖她一笑,楊青彤看兩人心領(lǐng)神會,自己還是丈二和尚,她也不多思量,不想把腦細胞浪費在于仁超身上。三個人推著車子停在校門口,也許氣還沒消,楊青彤有點不耐煩,就在又要發(fā)作時,她看見于仁超左手舉著倆蛋卷,右手舉著倆火炬,英姿勃發(fā)以運動健兒點奧運圣火的姿態(tài)向門口奔來。
他自己叼著個蛋卷,把倆火炬分給秦雙和楊青彤,把剩下的蛋卷給周霈。
周霈看了看手里的包裝:“天淵之別啊。”
于仁超吸溜著要化了的雪糕,裝二皮臉嘿嘿傻笑。秦雙把自己的遞給周霈:“咱倆換吧,這個太大了,我不太吃涼的。”
“那就不客氣了?!敝荟训熬淼陌b袋拆開,給秦雙送了過去。
他們在離學(xué)校不遠的幾家文體店轉(zhuǎn)了轉(zhuǎn),楊青彤逼迫于仁超買了印有Hello Kitty的書皮紙,揚言次日要逐本檢查,看見于仁超連連應(yīng)聲才算解氣。他和秦雙選了同一系列不同花色的書紙,又興致盎然要和同桌買同款的水筆,挑挑揀揀竟然買了一堆。
等半吃半逛的差不多了,天色也已經(jīng)黑下來,楊青彤心情很好,明顯忘了剛才生氣的事,她看著周霈手里可憐的兩張牛皮紙問:“你們男生都不包書皮吧,也難為你陪著于仁超來湊熱鬧?!?p> “還好,家里都是我爸的圖紙,我從小就拿圖紙包書皮,不太用這些。”
“怎么就叫湊熱鬧了,我也超護書的人。有機會讓你見識見識我初中的書,別說卷腳了,連個褶兒都沒有?!庇谌食瑵M是自豪。
“能不新嗎,一學(xué)期翻一次吧?”
秦雙知道兩人斗起嘴來就沒邊兒了,趕緊插話道:“不早了,我們都快回吧。我走東邊青彤走西邊,我倆不順路,你倆呢?”
“我走西邊,不知道超人去哪兒。”周霈問。
“我得住校啊!你說學(xué)校怎么想的,非得提前一周,就不能9月1再開學(xué)嗎。”
“你廢話怎么這么多,所以你到底去哪兒啊。”楊青彤說。
“這會兒得出去下?!庇谌食噶酥笘|邊的方向,“秦雙,你回家路上有509站牌嗎?要有的話捎我一程?!?p> “前面悅來廣場那有,我過廣場拐個彎兒就到了?!?p> “得嘞,那咱們就散了吧。班長大人,小楊同學(xué)的安危交給你了,即使不順路也要安全送達啊?!?p> 周霈搡了他一拳:“別殷勤了,509七點半停發(fā),別怪我沒告訴你?!?p> 于仁超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腳跨上秦雙的車子,大喊一句“坐穩(wěn)了啊”,就弓著背狂蹬起來。風(fēng)掠過秦雙耳畔,隱隱飄來楊青彤的喊聲,她聽不真切。
風(fēng)中鼓噪的衣衫,空中交錯的電線,涼雪糕,花書皮,夏天的尾巴。
秦雙回到家的時候,小姑一家已經(jīng)坐在飯桌前。不等她開口,桃子哧溜從椅子上跳下來,噠噠噠跑過來給她看自己的新鞋。桃子是小姑的兒子,她的小表弟,剛上一年級,虎頭虎腦的特別可愛。
“叫你姐先吃飯,穿個新鞋進家門都不脫了,也是個顯擺的主兒,趕緊過來把飯吃干凈?!毙」迷陲堊郎虾皟鹤?。
秦雙迅速放了書包洗了手,落座后問:“你們怎么才吃啊,在等我嗎?我沒想到會這么晚,還以為趕飯好能回來?!?p> “今天你開學(xué)第一天,本來計劃出去吃,小小慶祝下。后來你小姑說你要和同學(xué)買文具,我們就接桃子去商場轉(zhuǎn)了轉(zhuǎn),也是剛進門一會兒?!惫酶笢匮越忉?。
“姐你好討厭,有了新同學(xué)就不管我,我和大舅說你呀。”桃子巴拉了兩口飯,邊嚼邊說。
小姑拿筷頭敲了桃子一個栗子:“嘴巴里咽下去再講話。”轉(zhuǎn)頭又問秦雙,“第一天適應(yīng)嗎?交到新朋友了?同桌是男生女生?班里有好看的男同學(xué)嗎?”
秦雙迅速吃了一口菜,指著自己的嘴巴,示意嘴里有東西不能講話。
小姑夫拿碗去分湯:“什么男同學(xué),你這當(dāng)姑的不怕侄女笑話你,都快吃吧,有什么話等吃完再說?!?p> “你不懂,你是七零后,和我們有代溝,我和小雙可是‘九零后’,我得問清她各方面情況,才能靈活應(yīng)對上級考察,你信不信,一會兒我哥準要打電話。”
“大哥只會問六零后的問題,你這三十好幾的假九零,他肯定也不懂。”
“大哥大嫂在英國吃漢堡,那思想早就甩開你這吃饅頭的十條街了?!?p> “崇洋媚外,漢堡有啥好,和饅頭一樣還不都是淀粉,漢堡里夾片牛肉還不抵我饅頭里夾倆白肉片子?!?p> “吃你的白肉片子吧。”小姑笑著夾了一筷子鹽煎肉放到丈夫的白飯上。
秦雙特別享受姑姑一家的氛圍,如親似友。秦雙的父母因為工作原因常年在外奔波,她小時候就常隨著爸媽四處打游擊,為此頻繁的轉(zhuǎn)學(xué)。奶奶覺得這樣不是長久之法,把兩兄妹叫到跟前一商量,得,孫女就由她親姑姑帶著。所以從上初中開始秦雙就“借住”在姑姑家,而爸媽的游擊范圍也由國內(nèi)調(diào)動至大洋彼岸,多少次奶奶都拉著她的小手感嘆:“幸虧留你在這兒,奶奶也能經(jīng)常見你,你這爸媽啊,心里只有工作,真靠不住?!惫酶感」么朴H生,桃子也黏她,秦雙住在這里會想念父母,但從未有過寄人籬下之感。她偶爾也會想爸媽還回不回國,回國了會不會在有姑姑和奶奶的城市定居,究竟什么時候才能和他們生活在一起……這一連串的問題想到最后并無頭緒,索性走一步看一步唄,這些不是她這個小孩子可以決定的。
就在他們快吃完的時候,電話果然響了起來。桃子搶先拿起聽筒,沖著電話奶聲奶氣說:“Hello大舅。”
“桃子,別搗亂啊,讓爸爸聽,越洋電話很貴的給你舅省點?!?p> 桃子抱著電話不松:“姥姥,怎么是你啊,我等大舅電話呢,你別搗亂。”
“怎么跟姥姥說話呢。”姑父在旁邊擰了小人耳朵一下。
桃子把電話往旁一撂,翻個身就跑了。姑父接過電話,嗯嗯啊啊的應(yīng)了半天,原來是處暑剛過,奶奶周末要燉蘿卜老鴨,煮鹽水菱角,讓大家過去吃鮮。提起要去大院,桃子又興奮地跑回來,腦袋湊到電話旁,吵著要吃這要吃那。
這一晚秦雙沒有等來父母的電話,她陪桃子玩了會兒,等小家伙入睡后回到自己房間。她扭開臺燈,從抽屜里取出一個很好看的本,這是父母送給自己的日記本之一,那套本子有十冊,摞起來有一套百科全書厚,爸媽臨出國前對她說:“想我們了就寫在本上,高興了不高興了都能寫,等這套本子寫完了,我們就回來了?!薄?p> 她翻開本子,慢慢落筆:
2006年8月28日,星期一,天氣晴
爸媽沒打電話來,他們不會忘了我今天開學(xué)第一天吧?
噫,不合格。
我有了新同桌,她叫楊青彤,她的名字很好看,當(dāng)然這句話不是我說的,出自后排的于仁超之口,他是個超搞笑的人,不過總?cè)堑梦彝腊l(fā)大火,兩人貧起嘴來像說相聲。
今天是大家認識的第一天,今天是個很好的日子。
放學(xué)后去了閱覽室,我更喜歡那兒了,有秘密基地的感覺,不過那里好像也是沈佳的秘密基地,她很厲害,可以記住里面所有書的位置,排座位的時候發(fā)現(xiàn)她是班里第一名,應(yīng)該是個天才,不,肯定是個天才。
放學(xué)和青彤去買了書紙,莫名還多了倆人,于仁超和班長。班長應(yīng)該不喜歡那些花紙,他只買了兩張牛皮紙,因為他是用圖紙包書皮的人。小學(xué)的時候爸爸也用圖紙給我包,大筆一揮就寫上了一年級二班秦松,第二天取出來嚇我一跳,一直用手捂著“秦松”兩個字。
在秋老虎的余威里,我們四個吃了雪糕。雖然我怕冰,吃得很慢,但是開心很快,和于仁超蹬車子的速度一樣快。
秦雙寫到這里,從頭翻回去看了遍——還是小學(xué)水準啊,干巴巴的流水賬——她在心里嘀咕,丟了筆桿,靠在椅背上,想到那個高年級的學(xué)生,為自己不算扯謊的謊而別扭起來。小時候媽媽給她說:勾手指,吞千針,教導(dǎo)她即使“不知道”也要比說謊高明,寧可保持沉默也不要信口開河。兒時發(fā)達的想象力讓她當(dāng)即得出撒謊會變刺猬的結(jié)論,從此便對“說謊”本身介懷不已。
她復(fù)又提起筆,寫道:我是一班的學(xué)生沒錯,學(xué)生證也的確物歸原主了,我才不會變刺猬。
她滿意的點點頭,合上本子,今天真開心,一定會好眠無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