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是過節(jié)，皇宮里喜慶了不少。高雍領著她去見太后，老太太精神矍鑠，一頭銀發(fā)工整盤好，看著赫連瑛時，眼睛里還帶著笑。
有點滲人。
雖然只是表面上的友好相待，可赫連瑛寧愿她橫眉冷對，也不想感受假笑現(xiàn)場，畢竟從頭笑到尾，是真的很累腮幫子。
可她又能說什么呢，在這種時候這種場合，除了微笑，她什么也做不了。
他們去的時候，壽康宮里只有太后在，皇后跟太子等人，還未過來。聽太后的意思，皇后要安排一應賞賜及誥命入宮，正忙得腳不沾地呢，眼下怕是來不了。
如此，他們就只能待在壽康宮里和太后話家常。
高雍是親王，不能隨意出入宮闈，除了太后這里，他也只能去承乾宮找皇上。但看在赫連瑛可憐巴巴的份上，還是留下來在一旁閑喝茶，偶爾插上兩句話陪太后解悶。
這說著說著，就扯到子嗣上，也趕巧了月前淑妃懷上孩子，太后剛說完她性子太活泛，是個不省心的。突然眼睛一轉，直直看向赫連瑛的肚皮，瞧了好一會兒。
“你這里，就沒點動靜？”
“讓母后操心了，您也是知道的。這大婚沒幾天，王爺就被派去安州處理要務，便是我想生，一個人也生不出來呀！”
“你說的是，哀家倒忘了這一茬?！?p> 太后嘴角勾起一抹淺笑，隨后她握住赫連瑛的手腕，放在掌心里輕拍了兩下，整個人散發(fā)出一種溫和親近的氣場。就像是家中關心后輩的長者，連眼中的欣慰都那樣真實。
若非明確知曉太后心里的算盤，她肯定會在此時此刻，被這樣美好的溫情所打動，往后便是讓她去做什么，都會心甘情愿的。
“聽皇帝說，老十一不在的時候，你連門都不出去，見天兒地悶在屋里看書習字，為他祈福。沒見著你之前，我原是不信，但如今看你們這般情投意合，我也算對姚妹妹有了交代?！?p> 說起舊人，太后意外地眼眶微紅，反叫赫連瑛有些手足無措。她遲疑著回握住太后的手，心里雖然起了無數個問號，卻始終沒有回頭看向高雍。
這個時候，她無論如何都不能去求證，哪怕是一個眼神都不可以！
否則，高雍該如何自處，太后又會怎樣看待他們夫妻二人，這都是難以解決的問題。
“若說那一面之緣里傾心相許，我自己都不信，何況是母后您?！?p> 赫連瑛眼睫低垂，在說完這句話后，突然釋然一笑，像是有什么堵在心里許久，終于有了開口的機會。她沒有去看高雍的眼神，而是坦然接受著太后的打量。
“可是王爺啊，真的是個很好的男子。他溫柔又極富才情，在他眼前，我總是不自覺低下頭去，我見過裴夫人江氏，原是我比不上的好。但夫妻一場，全的不就是盡心盡意么？”
“他是我的丈夫，在大齊給了我一個家，我應該對他好。即便現(xiàn)在沒喜歡上，日后，終歸會喜歡的?！?p> 聽聞赫連瑛真誠剖白，太后表情怔忪，停滯許久，才不自覺地嘆了口氣。有那么一瞬間，她感覺自己心里頭，像是被人扔進一塊石頭，漾出層層漣漪。
許多年前，在她還是個少女的時候，曾經也有人這樣問過自己，“一入宮門深似海，褚家怎么值得你把一輩子都折進里面？”
其實哪有什么值不值得呢，這已經是同等條件下，她能做出的最好選擇。即便，前面是刀山火海，她也要硬著頭皮去闖。
那時候她對自己說，“現(xiàn)在不喜歡，等日子久了，總會讓自己喜歡的，何況帝王本來也不需要他人愛慕。”
而她的丈夫確實是不需要的，少年登基，前一位是個不理朝政的昏君。
留給他的，是一堆收拾不及的爛攤子，甚至就連這皇位，本也是輪不上他的。
奈何厲宗寵幸陳貴妃，連帶著縱容她戕害子嗣。
結果他這邊剛駕崩，剩下那幾個皇子就打起來了，爭了快有大半年，死的死傷的傷，只剩下小兒子還活著。
朝中幾位重臣合計一下，甚至還派人去鄴陵把蕭國公家的請了過來，這才把明宗皇帝扶上了位置。
然而這江山有繼，人心卻沒那么愿意安定，總有幾個人仗著扶位之功，想要把女兒塞進后宮當皇后。明宗皇帝自然是不愿的，他骨子里流著高家人的血，是天生的政治家。
所以，他需要個聽話明理的皇后，一個不會動用母家勢力威脅皇權的皇后。
文錫候在他的選擇名單里，但主動開口愿意入宮的人，只有那時還不是太后的褚二小姐愿意。
于是順理成章的，她從一個候府小姐，一躍成為大齊的皇后，享盡無上榮光。而先皇給她的報酬是，大齊的下一任君主，是她的兒子。
這對于后宮的女人來說，已經是天大的賞賜。太后至今還記得砰砰直跳的心臟，以及他伸手解開自己腰帶時，發(fā)紅滾燙的臉。
她應該心動的，可是這樣的情緒還沒等走過一月，就被宮里花枝招展的各色女人打消成灰燼。
即便在選秀上，他一點都不上心，但是迫于情勢，他依然要娶很多女人。然后像完成任務一樣，在成堆的女人里求得平衡、雨露均沾。
他不會為誰停留，自己不過是比旁人要幸運，因為她得到了帝王的承諾。所以，只要能堅持走下去，就可以看到她的兒子登基為王。
這成為了太后掙扎于后宮泥淖之中的動力，她開始變得平靜隨和，縱容妃子們在后宮里斗得雞飛狗跳。
她從不阻攔她們生下孩子，只是能不能活，要看她們自己的能耐。
直到宜妃的出現(xiàn)，她親眼目睹著皇帝在這個女人身上淪陷下去，像是看戲一樣的冷眼旁觀。
太后不是沒想過出手，可宜妃太聰明，她知道能抓住什么，也知道自己要得起什么。
宮里女人多如牛毛，甚至有的人一輩子難窺圣顏，能像她們這樣頭腦冷靜的，少之又少。
除此之外，她更賭不起皇帝的一顆心。
從未動過心的人，一旦用盡情思，勢必傾其所有、毀天滅地。一旦行差踏錯，她丟的不僅是自己的位置，還有兒子的皇位。
太后輸不起，從決心入宮的那刻起，她就已經什么都輸不起了。
這是她跟赫連瑛相似人生里，最大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