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轍壓過積雪的簌簌聲，聽起來很悅耳。
赫連瑛站在原地目送著從身旁駛過的馬車，看馬蹄在雪地里留下兩排半月印記，抬腳一步步踩了上去。
“你知道往前走是哪么？”
“不知?！?p> 高雍伸手為她整理好斗篷，然后把人往懷里帶了帶，在赫連瑛看不見的地方，眸中流連著懷念之情，“是江婉母家，京兆尹的府邸。”
“想過去看看么，應該順路吧？”
仰頭盯著高雍的臉，赫連瑛眨巴著眼睛，臉頰上紅暈彌漫，看來是凍得不輕。
高雍雙手托著她的下巴揉了又揉，便牽著她直奔路那邊的小巷而去。
赫連瑛沒有問他為什么，反正也習慣了他不吭一聲地自作主張，即便此時不解釋，一會兒也總會聽到答案的。
直到拐進巷子口，高雍突然攔腰將她抱了起來，緊跟著抬腳往地上一踏，輕飄飄地踩上高墻，在幾個騰挪后落進一戶院子里。
“你，你會輕功？”
雖然心中訝異，可在開口的時候，赫連瑛還是下意識捂著嘴巴小聲說道，生怕自己一驚一乍地壞了事。
“別擔心，這里是嚴府，不會被外人知道的?！?p> 輕車熟路地領她穿過回廊，高雍指著靠墻邊的那幾棵松樹給她看，“你來的不是時候，先生這院子里，冬天只有松樹值得一觀。”
“松柏蒼翠，不畏嚴寒，是有氣節(jié)的?！?p> 高雍噗嗤一笑，勾著手指刮了下她的鼻子，難得有了點嬉皮笑臉的樣子。赫連瑛被他的情緒感染，也跟著一起笑了開來。
“夫人不必把他想得多高深莫測，其實就是歲數(shù)大了懶著動而已。若教他知道，今日你如此高看于他，怕不是又要得意許久?！?p> “王爺突然造訪，就是為了在背后說我壞話？”
穿著銀青色繡白鶴云紋長袍的老人站在門口腰桿挺得筆直，在赫連瑛看過來的時候，沖她拱了拱手，笑容和藹可親，“見過王妃娘娘?！?p> “先生有禮了。”
嚴仲微收回手，側身往屋里讓開一步，請兩位進屋之余，還不忘了調侃高雍，“老臣記得王爺向來怕冷，今兒個怎么趕著大雪天過來了？”
“就是想過來看看，玉兒總在王府里待著，我怕把她悶壞了?！?p> “恕老臣直言，我這里可沒什么給王妃逗趣的好玩意兒，您別是許了什么好?！?p> “老狐貍就是老狐貍，一點虧都不肯吃?！?p> 主動為自己和赫連瑛添上茶水，高雍一口熱茶下肚，頓時感覺活過來不少，這才搓著指尖笑睨向他。
赫連瑛夾在一老一小之間鬧得不知所以，又不好意思開口勸人，便端起茶杯小口小口啜飲著，純當是免費看場拌嘴戲。
不得不說，這文人吵架還挺有意思，你來我往的，比當街撒潑罵人看著要賞心悅目多了。
但嚴仲微可沒打算跟他無休止地扯皮子，喊來小廝奉上干果糕點以做招待，就自顧自看向窗外飛雪漫天，再沒了下文。
“他這是怎么了？”
小心翼翼湊到高雍耳邊詢問著，赫連瑛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生怕擾了人家的清凈。
高雍倒是不以為意地搖搖頭，下巴朝他那邊揚了下，轉而低頭剝起花生來。
“你不必管他，他一直都是這種古怪脾氣，跟我們沒關系?！?p> 說完，他將剛剝好的花生粒放在赫連瑛手心，示意她先吃自己的。
“你快嘗嘗，榮輝堂的炒貨最是美味，他家老掌柜可是得過太祖皇帝的指點，手藝非同一般?！?p> “太祖皇帝還懂炒花生？”
赫連瑛被這一民間傳說給震懾到了，指尖捏著花生粒猶豫很久，才將之放入口中細細咀嚼。
果然入口咸香干脆，比生吃的花生要可口誘人得多，赫連瑛眸光一亮，又主動剝開一顆放進嘴里。
高雍見她心中歡喜，當即攬下剝花生的活兒，開始全神貫注地投喂夫人，順便給她說故事聽。
“太祖皇帝是個奇人，除了太廟前的那口鐘，還立下諸多創(chuàng)舉，如此雖有厲宗荒廢朝政，但傳到父皇手里好歹還有能用的底子。
尤其在定都盛京后，更是鼓勵商業(yè)發(fā)展，主張皇商互利共贏。放在以前，是那些商賈們想都不敢想的事，對于新朝自然格外擁戴?！?p> 赫連瑛聽著也十分新奇，雖說士農(nóng)工商四民者，國之石民也?？蛇@商字，到底是排在了后頭。
大齊的開國皇帝是怎么想到提升商人地位，還主動放下姿態(tài)跟他們合作，這根本是和先賢之言唱反調啊！
光做出這個決定，就已經(jīng)需要很大的勇氣了，畢竟不是誰都敢于和故老相傳的規(guī)矩做斗爭，而他還是一個皇帝。
“有時候我會想，說不定太祖皇帝是天上星君下凡渡劫來的，不然怎能如此超脫世俗？”
一旁昏昏欲睡的嚴老爺子聽到這話，掀開眼皮看了眼高雍，表情里明晃晃著不贊同。
“王爺這話未免太個人情緒了，世間萬物都有其存在的道理，你不能因為他卓然于世，就否定他存在的意義。
泱泱后土孕育先賢無數(shù)，若每一個都是神仙下凡，那玉瓊天宮可還裝得下？”
“但若不這么說，先生又怎會搭理我們夫妻二人？”
得意地挑了挑眉頭，高雍拉起赫連瑛走到書桌那邊，然后在她不明所以的目光中，研墨鋪紙一氣呵成。
而經(jīng)過高雍這么一鬧騰，嚴仲微哪還有心思再瞇瞪下去，那位又是個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主，干脆也跟著過去看熱鬧。
“玉兒，寫副字給他瞧瞧，嚴先生那一手好字，曾經(jīng)也是冠絕盛京的?！?p> 赫連瑛掩唇淺笑，見他眉宇間不自覺張揚著的對自己信任，略一沉吟后，揮毫寫下李商隱的“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p> “筆力粗淺，還請先生賜教?！?p> 收筆置于旁處，赫連瑛托起紙張輕吹了吹，將之遞給了嚴仲微。
出乎意料地，嚴仲微沒有接。
他只是擰著眉，定定看著赫連瑛的臉，像是要從中找到什么答案。
赫連瑛自認沒什么可隱瞞的，何況這是她跟嚴仲微的第一次見面。若說疑惑，此時此刻，該是她的不解更多。
“王妃這一手行書飄逸靈動，停頓轉折收放自如，儼然可見大家風韻，不知師承何人？”
“教我的先生是個漢人，他姓云?！?p>
云間鵲
士農(nóng)工商四民者，國之石民也，摘選自《管子—小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