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站在臺風(fēng)眼中仰望星空
5月30日，圖書館。故事開始的地方，他依然坐在那里，他的眼睛仍是一紅一白。距離考試只剩四天，他依舊無法學(xué)習(xí)哪怕一分鐘的時間。
柳夏腦中揮之不去是過去三天里那些令他無法平靜的剪影，耳膜間回蕩著于貫海刺耳的話語和笑聲，于貫海臨走前那一抹惡心的濃痰好像烙在了額骨上，火辣辣地疼著。可是他想起父親早生的華發(fā)和漸塌的眼皮，想起母親因為找錯錢和水產(chǎn)店老板吵得面紅耳赤的畫面，想起念大學(xué)后每次回家飯桌上總會有一只他們“不愛吃”的紅鱘……他決定背叛。
他決定背叛自己那份無力堅守的驕傲和136最親的兄弟。
中午吃完飯，柳夏在圖書館門前支開了大聰。他獨自神色黯然地在校園里漫步。他踏過唐敖慶樓前斑斕的落葉。他走進五月花廣場上呼嘯的狂風(fēng)。穿過數(shù)學(xué)樓擺動著的門簾后，鋪天蓋地的雨聲漸漸淡去，只有敲打鍵盤的節(jié)律回蕩在走廊，柳夏緩緩抬起頭，眼含悲傷凝望著導(dǎo)師江孟的側(cè)臉，不知自己該語還是該去。
江孟本來正對著電腦指若輕舞地寫著什么，突然發(fā)現(xiàn)屏幕后一動不動的人影，一驚之下站了起來……
“呀！嚇我一跳，原來是你小子。不是給你放假備考去了么，怎么跑我這來啦？”
“老師好……”柳夏勉強地笑了笑，張著口卻糾結(jié)無言。
“咋整的啊，這么頹廢？”
“嗯，是有點。”
“唉，又為那女……嗯？！你眼睛咋了?。俊?p> 柳夏低眉不語，掙扎了片刻，似有反悔，轉(zhuǎn)身欲走?！八懔?，老師。也沒啥?！?p> “喂！你給我回來！”江孟急得站了起來，叫住柳夏，語氣少有地嚴厲?！案蠋熣f說！發(fā)生什么事了？”
柳夏垂首僵在門口，做著最后的掙扎。雜陳的百味扭曲了表情，仿佛是哭，仿佛是笑。
“我……在籃球場被打了一頓，摁在地上被罵得跟屎一樣都沒還手，第二天窩囊地讓兄弟們陪我去看病，花掉了爸媽好幾千，第三天又繼續(xù)跟沒事一樣屁都不放一個接著上自習(xí)……老師你說這跟閹人是不是沒什么區(qū)別?！?p> 江孟聽罷重重拍了下桌子，望著柳夏空洞的雙眼，欲言又止。他嘆了口氣，把頭轉(zhuǎn)向一邊，師徒二人靜靜地望著窗外的雨幕，許久無言。
“對方是誰？”江孟再開口時，語氣已變得堅毅而溫柔。
“叫于貫海，商院大四畢業(yè)生……”
“他傷多重？”
“他沒……沒有。”
“被偷襲了？”
“……算是吧?！?p> “上梁不正下梁歪，還他媽這鳥樣。”江孟的右手本來握拳虛靠在唇上，此刻他用牙磨著拳，眼中閃過曾經(jīng)的輕狂?！拔彝δ?，叫上師門的兄弟揍他一頓，哼，讓他知道數(shù)院男兒不是他們能欺負的！”
柳夏聞言胸口一熱，訝異而感激地看著江孟?？芍皇嵌潭痰囊凰玻牡纳裆謿w于黯淡。“我也想過?？墒呛筇炀鸵J考試了，不能打，打不起?！?p> “長大了，長大了……”江孟嘆了口氣，靜靜地望著柳夏的眼，仿佛在尋找著什么?！暗@樣學(xué)不進去吧？”
柳夏無力地笑了笑?！班牛览硎敲靼?，可心里邁不過去，越拖越焦慮，死循環(huán)?！?p> 江孟沉吟半晌?！安蝗贿@樣吧。他們導(dǎo)師是我‘老朋友’，我去找他討個理，檔案里記個處分，要求對方賠償醫(yī)藥費，向我們正式道歉，聊以慰藉，你就專心復(fù)習(xí)吧。但……”江孟頓了頓?！叭绻吖蛔咚降脑掃@件事這樣就算過去了，你心里能平衡么？”
“……嗯?！?p> 江孟撫了撫柳夏的肩，苦笑道：“別郁悶了，你啊，也過了光著屁股沒有包袱什么都輸?shù)闷鸬哪昙o(jì)了。學(xué)著咽一些人生的無助和無奈，以后的坎還多著呢，權(quán)當(dāng)是歷練了?！?p> “嗯?！绷囊е溃椭^?！熬瓦@么辦吧?！?p> 江孟對他溫藹地一笑，復(fù)又詳問了一下當(dāng)時的境況，撥出電話。柳夏心跳莫名地加速，緊緊握住雙拳，屏息聽著。
“喂，福柏??！我是江孟，好久沒聯(lián)系咯！”
……江孟頓了數(shù)秒，聽著電話那頭的回應(yīng)，笑了笑，在柳夏的位置聽筒里講的什么無法分辨，隱約是個中氣十足的男聲。
“哈哈是老哥的不是，生完娃太忙了這兩年，回頭有空找你們切磋切磋，到時候可得手下留情喔！”
……
“那是，那是。誒說正經(jīng)的，你今年是帶大四么？”
……
“嗨別揶揄我啦，你這不正好08年走的嘛！我打聽下啊，你們是不是有個學(xué)生叫于貫海，一米七五左右留長發(fā)，家里好像有幾個臭錢，脾氣忒沖，錐子臉的？”
……
“喔！那就是了。他前天晚上又來事兒了，居然在籃球場把我學(xué)生都給打了，手臟嘴欠，你這回可得替老哥主持主持公道！”
……
“不可能！我這孩子可是個老實人，從南方大老遠來念書，又聰明又勤奮又踏實，我可不能讓他隨便給人欺負咯！”
……
“在場還有四個人，都是你們學(xué)生。有一個一米七左右把頭染成棕色的大胖子，一個一米六的光頭，其余兩個他不太記得了?！?p> ……
“明白明白，也是應(yīng)該的，那你先去找他們了解了解情況……要是不差呢，老哥可有三點要求：第一全額賠償醫(yī)藥費3700，第二當(dāng)面道歉，第三記過處分。公事公辦，你可不能護犢！”
……
“放心，發(fā)票我們?nèi)メt(yī)院開，一分不多。那我就等你消息了?。 ?p> ……
“哈哈，好的拜托啦，回頭再好好謝你！”
柳夏靜靜看著老師掛斷電話。他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惡有惡報，就這樣吧。臨走時江孟的微笑還是給了他一絲亟需的安全感。
雖然依舊心事如山，那天他總算還是勉強用了一下午和一晚上的時間將筆記草草地翻完了這一遍。閉館后柳夏走過足球場時赫然駐足。抬頭仰望，透過瀑布般的雨幕和閃著電光的蒼穹他仿佛又望見林漪恬淡的笑臉，在那靜謐的銀河里幽然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