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來,云素居里的花開了又敗,轉(zhuǎn)眼已是四年。
十二月,大雪。
天色陰沉,寒風(fēng)跟刀子似的刮得人臉生疼,積雪壓斷了樹枝,樹下練劍的小姑娘手腕翻轉(zhuǎn),劍尖挑開殘枝,身形飄逸,行云流水。
衛(wèi)昭閑閑坐在廊下喝酒,語氣懶散,“準頭差了點,手要穩(wěn),心要靜?!?p> 許辭再出手時劍招便凌厲多了,劍尖在日光下寒意森森,她挽了個劍花順勢收劍,正逢俞北來送藥。
衛(wèi)昭所中迷蝶的毒,只有魔界才有解藥,只能先以清心丹壓著。俞南重開了塵封已久的蘭聿丹爐,每日在丹房內(nèi)被煙熏得直咳嗽,就是為了給衛(wèi)昭這尊大佛煉丹。
俞北進了院子,將藥盒遞給許辭,然后朝衛(wèi)昭拱手行禮道:“師叔祖,觀外有位姑娘找您?!?p> 許辭眉心微動,清聲道:“可有說所為何事?”
俞北:“說是師叔祖曾應(yīng)允過她一件事,她想在觀中小住一段時日,求您替她驅(qū)邪。”
許辭略一回想,心道莫不是花樓那位相贈如夢簽的月娘?
她看向衛(wèi)昭,后者眉眼間難掩倦色,迷蝶的毒發(fā)作得愈加頻繁,長久地壓制毒性終歸會反噬。
衛(wèi)昭咽下喉間酒液,起身道:“帶她進來罷。”
“是?!?p> 許辭目送俞北走遠,折身去給衛(wèi)昭煮糖水。
俞南功夫不到家,煉的丹藥極苦,偏偏衛(wèi)昭嗜甜畏苦,故每次服藥都要將藥丸溶在糖水里才肯碰。
糖水里加了曬干的桂花,盛在琉璃小碗中,香甜的味道撲面而來。
許辭站在廚案前垂眸片刻,用力掐了下指尖,從袖中取出一個白瓷瓶,穩(wěn)穩(wěn)地將藥粉灑進碗中,怕衛(wèi)昭察覺不妥,她又加了半勺蜂蜜。
這次出逃,她計劃了很久。一來如今她已有自保之力,衛(wèi)昭又受陳毒所困無暇顧及她,是難得的好時機。二來她空閑時在藏經(jīng)閣里看過不少藥理相關(guān)的書,避人耳目配了藥,在十九和俞南身上試過,可以讓人昏睡至少三個時辰。
許辭深吸一口氣,她等不及了。
她要去一趟九極宗,查清當年那些人勾結(jié)的真相,手刃兇手,告慰清河村一百二十九條冤魂。
爹,娘,你們在天有靈,請保佑女兒此行順利。
小雪簌簌,寒意刺骨。
許辭端著糖水穿過走廊,素色的褶裙上繡了緋色的海棠花,走動間栩栩如生。
衛(wèi)昭還待在原處,他披著白狐大氅,清冷矜貴,靜靜地看秋千上的雪。
手邊殘酒還剩半壺,他伸手去拿被一只素白的手攔住。
許辭溫聲勸道:“師父,先喝藥吧。”
衛(wèi)昭眸色深沉,就著許辭的手嘗了一口,含笑道:“小海棠出息了,還會下藥了,嗯?”
他仍是一副溫和模樣,笑意卻不及眼底,薄涼得很。
許辭自知不妙,揚手召喚驚鴻,紅綾自衛(wèi)昭袖中飛出,捆縛住劍身。
他游刃有余,她且戰(zhàn)且退,不過數(shù)招便落敗,驚鴻劍啪地掉在地上。
許辭訕笑,不著痕跡地后退:“我……和你鬧著玩的,師父這幾招真厲害,之前從未見過呢?!?p> “教會徒弟,餓死師父,這個道理你不懂么?!毙l(wèi)昭欺身上前將許辭困在方寸之間,清冽的氣息鋪天蓋地。
他冰涼的手指落在許辭眼睛上,聲音低得宛如耳語,“叛離師門,當廢筋骨,念你初犯,從輕處理,你說我該挖了這雙眼睛還是打斷你的腿呢?”
許辭瑟縮了下,背抵在門上,密不透風(fēng)的氣息涼得她心驚膽戰(zhàn),不敢言語。
衛(wèi)昭輕嘆:“今日的糖水甜了些,我不過是詐你?!?p> 許辭心底苦笑,是她畫蛇添足,漏了破綻,又懼他深重心思,不打自招。
她因為害怕聲音發(fā)緊,漂亮的眸子霧氣蒙蒙,示弱得徹底,“師父,我錯了……我再也不跑了,師父……”
衛(wèi)昭不為所動,笑意越深,“怎么不長記性呢?”袖中發(fā)簪還未碰到衛(wèi)昭便被他隨手丟掉,“愚蠢?!?p> “不要……師父,不要!”
下一瞬許辭雙膝劇痛,跌落到衛(wèi)昭懷中。
她眼前一陣發(fā)黑,咬唇固執(zhí)地不肯掉眼淚。小姑娘脖頸纖細,神情脆弱,像瀕死的蝴蝶。
她喃喃道:“為什么是我?”
衛(wèi)昭抱她去屋里,聞言思忖片刻,道:“大抵是因為你倒霉吧?!?p> 他在尸山血海里走了許久,而今終于有人來陪他,怎么可以放她走。
昔日偽裝的乖巧討好在此時都被撕碎,許辭仰頭冷聲道:“我一定會殺了你!”
衛(wèi)昭真心實意地笑了,指腹溫柔地拭去她眼角滑落的淚水。
“好呀,我等著?!?p> 許辭終于看清,他不是普度眾生的神明,而是深淵爬出來的惡鬼。
他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從一開始他就知道她要干什么,看她虛情假意,屈意奉承,縱容她的試探,再親手毀滅她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