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這川村不僅當年殺柳原未遂，竟然監(jiān)視高橋。跟蹤柳原是想加害。監(jiān)視高橋豈不是也是為了加害。若是這么一想，殺高橋的犯人已經呼之欲出。

　　“第十二個謎團就是川村究竟是不是兇手！”

　　坐在輪椅上的川村如同受到重擊，猛然抬起頭。這時候大家才發(fā)現(xiàn)，此人已經面如死灰。

　　“你為什么要監(jiān)視高橋先生呢？川村！”

　　“不敢說了吧。你真是個怯懦的人！那我?guī)椭阏f出秘密吧！”

　　川村眼睛先是一縮，然后瞪大。目光幽暗冷冽，如同餓狼一般。

　　“現(xiàn)在我說說你那幾天的行蹤。3月27日清晨，你就進入了短租房。三餐都叫外賣。你通過公寓的窗戶和大門監(jiān)視。若是高橋先生外出，你就會跟蹤。雖然你們曾經是朋友，但你也不清楚他如今的作息規(guī)律了！”

　　“你短租了一周。高橋先生的生活很有規(guī)律，你觀察一周足夠了。只是我不明白，為什么你沒有等夠一周再下手，而是選擇了第二天？”

　　伊東覺得嗓子發(fā)干，就喝了口水。他本來就不指望川村回答。

　　“3月28日。你依然在監(jiān)視。上午熊井先生去拜訪高橋先生。待到他走后不久，高橋先生離開了?！?p>　　“你應該是帶著高橋先生的遺書和裝烏頭的容器，立即跟蹤而去。高橋先生和柳原女士約好，一起去了‘花見小路’。你當然沒有認出面貌大變的柳原。曾經的你也許多情，現(xiàn)在只剩下了冷酷和殘忍?！?p>　　“散步后他們在祇園末友吃的懷石料理。下午1:38，同去買了祇園甲部表演的門票。買完票后，兩人一起去了位于新京極三條往南的Movix 京都，看本廣克行執(zhí)導《笑傲曇天》。這部動作奇幻片3月21日全國上映。至于為什么會選擇Movix，首映嘛！而且有十二塊熒幕。”

　　川村當然是無力沒有反駁。柳原卻覺得伊東調查得太詳盡了。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阪井非常贊賞。

　　原先高崎選擇伊東，他覺得不太合適。沒想到伊東本身就是一個驚喜。這種事無巨細的風格，才是名偵探的價值。不知不覺間，阪井已經把伊東看成是一名偵探了。

　　“川村，你沒有要說的？那我繼續(xù)說了。電影下午2:40開始，片長94分鐘。你應該也買了票進去。但是沒有找到下手機會。電影看完出場，已經是4點20左右。柳原因為要在下午5:30前趕回醫(yī)院，所以兩人沒有共進晚餐。”

　　“柳原女士隱瞞了病情，所以高橋先生并不知道。當年的車禍對二人都是殘酷的打擊，她不想再讓他痛苦，最終還是選擇了沉默?！?p>　　“高橋先生送她回住處，然后回公寓休息。下午6:30左右，他帶著隼牌清酒，從公寓出發(fā)。大約下午7:00 - 8:00，在鴨川附近的xx屋木屋町店吃晚餐。你透過窗戶，看到了他自帶的隼牌。靈機一動，去附近的超市也買了同樣的酒?！?p>　　“下午8點后高橋先生沿著鴨川觀看夜櫻，你一路尾隨。他路上醉倒。你看時機已經到了，將烏頭倒入新買的清酒里混合。然后將大半毒酒灌入高橋先生嘴里。小半倒入原來的清酒瓶。你本意高橋先生就在這里死去，然后放下遺書?！?p>　　“但是你沒想到，高橋先生毒發(fā)后看到了染井吉野。那是他在故鄉(xiāng)最喜歡的櫻花。他憑著強大的意志力，走到了櫻花樹下。然后安靜地躺了下來就此死去。就像他童年時，常常躺在染井吉野下的那片青草地。我看過現(xiàn)場照片，高橋先生留下的腳印很深。他一步一步走到櫻花樹下，就像他童年時離開故鄉(xiāng)一樣?！?p>　　“駒田先生，《現(xiàn)場勘察報告》。”

　　畫面繼續(xù)切換，又一份報告書出現(xiàn)了。

　　“……現(xiàn)場勘查經過：因為地處鴨川河岸，大路腳印眾多，模糊不清。未能取得石膏模。離死者最近的腳印，是兩個男性，一個女性的足印。最近的是死者的。中間和后面的腳印，屬于證人淺野龍井夫婦?！?p>　　“你把遺書投擲到高橋先生身旁，把他的清酒瓶放好。然后帶著曾經裝有烏頭的容器和你買的清酒瓶離開了。所以，現(xiàn)場只有三個人的腳印。高橋先生本人與第一發(fā)現(xiàn)人淺野夫婦的。你一直在道路上，足跡本身就很淺。那條路人來人往，你的足跡就完美地消失了！”

　　“所以真是完美的犯罪呢！”

　　伊東盡情地諷刺著。

　　阪井怒火填膺地走到輪椅前，抽了川村一記狠狠的耳光。

　　“混蛋！為什么要對康夫下手。你們在將棋社不是很要好的朋友嗎？”

　　“是的。我們是很好的朋友。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殺害阿康?！?p>　　面對著阪井滔天的怒火，川村終于說道。

　　“是的，川村。你原本沒有動機！但是，你不得不殺害高橋先生。你若是不殺害他，你對柳原女士的殺人未遂就會曝光。你的一切名譽地位，都會付諸流水?？墒歉邩蛳壬恢滥愕淖镄?！那么你為什么要殺害他呢？那是因為有一個人脅迫了你。你若是不殺害高橋先生，就去警方揭發(fā)你殺害柳原的罪行！”

　　“什么？！伊東君。你是說，這個川村是被迫的，還有主謀？！”

　　阪井憤怒之余，聽明白了！

　　“是的，有。”

　　“是誰？”

　　“阪井先生，請您冷靜下來。慢慢聽?！?p>　　“好！”

　　阪井坐了下來，努力控制情緒。

　　“你怎么可能知道？！”

　　川村終于訝然問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阍诿绹獨⒘紩蝗税l(fā)現(xiàn)。我知道有人脅迫你，豈不也是正常事?！?p>　　川村無言以對。

　　“可惜你的所謂‘完美犯罪’，被一個素不相識的人發(fā)現(xiàn)了。此人坐在窗臺上，憑借著接近滿月的光輝，看到了偷換剎車片的你！”

　　“第二天柳原就出了車禍。美國警方到酒店調查，那個人就知道了是你做的手腳。然而那時你已經離開酒店，離開了美國。那個人雖然知道柳原是日本人，卻不知道你是誰？！”

　　“美國是個很典型的移民國家。愛因斯坦、布林都是。那個人只知道你是亞裔，不知道你是日本人。當然那個人也沒有向美國警方報案的意思。否則你就算回國，也會遭到逮捕。至于為什么？我想是怕惹麻煩吧。但是那個人，也是日本人！”

　　“果然如此?！?p>　　“那么你知道這個人是誰嗎？”

　　“怎么可能知道！自從三月初，我的傳真機里就有人發(fā)來東西。第一次只是三個字‘殺人犯’。我以為是有人故意亂發(fā)，就沒有當回事。第二次是‘San Francisco’。我有些害怕了。第三次則是“Tristan”。我害怕極了！不知道這個人發(fā)來這些東西是何用意？是想敲詐還是想逼瘋我?！?p>　　這是伊東也不曾掌握的情況。畢竟他不是警察，也沒有搜查令。入侵私人住宅可是犯罪。

　　“第四次傳真是Naomi yanagi hara。神啊！那不就是柳原尚美名字的羅馬音嗎！我意識到，自己在美國犯下的罪行已經被人發(fā)現(xiàn)。我把傳真紙撕碎，沖入馬桶。但是沒有用。新的傳真天天會有。我能做的，只是機械地撕碎沖掉。我生活在恐懼中。一個人知道我殺人，我卻完全不知道他是誰？我因此患上神經衰弱，真是報應！我想去自首，但是沒有勇氣。就在這個時候，新的傳真又來了！要我殺一個人！看了傳真上的照片和姓名我才知道，竟然是要我殺死阿康。若是我不殺死阿康，這個人就要向警方匿名揭發(fā)我殺害柳原。最終，我只能屈服了！”

　　川村囁嚅著，無奈地說出了事實。

　　“那么你們如何聯(lián)系的？遺書如何會到你那里？還有烏頭?！?p>　　“只是單方面被動接受而已。傳真指示我3月27日開始，自行監(jiān)視阿康。我26日租了短租房，并請好了假。晚上就收到一個快遞，里面就是阿康的遺書和裝烏頭的容器。看著這些，我終于知道這不是游戲。然而我已經沒有回頭路了。被對方舉報到警方，肯定是死路?！?p>　　“唯一的辦法只能是聽從對方。至于以后怎么樣，我也不去想了。走一步，看一步。現(xiàn)在我已經遭受了天譴，脊椎創(chuàng)傷，不能移動。雖然雙腿完好，但永遠不能站立起來?！?p>　　“我不僅僅是毀容！渾身多處骨折，現(xiàn)在大腿中還裝有鈦板。我只是運氣好沒死而已！你只是殘疾，阿康卻失去了寶貴的生命！川村！”

　　柳原憤怒地嘶喊著！川村聽了，啞口無言。

　　“最奇怪的其實就是這封遺書。我真不能想象。高橋先生究竟是會何種情況下寫的？況且這遺書怎么會落到，脅迫你的主謀手里。后來，我明白了后一個原因?！?p>　　伊東仍然對高橋如何寫了這封遺書無法釋懷。

　　“川村，那么你買的隼牌清酒瓶和裝烏頭的容器呢？”

　　“那個人指示我，裝烏頭的容器必須要銷毀?？晌覜]有這么做。我想萬一以后事情敗露，警察找到我。這也算是我被脅迫的證據(jù)?！?p>　　“什么？！竟然……哦，聰明?。〔坏貌徽f，川村。你的智商真的很高！要不是你的運氣不好，被人發(fā)現(xiàn)殺害柳原?，F(xiàn)在你仍然是高枕無憂，繼續(xù)享受生活！而那個人，就只能親自動手了！可惜！”

　　伊東譏諷著。

　　“那么川村，這些證據(jù)你藏在哪里？”

　　“是這樣。我寫了一份自白書。把它、清酒瓶、容器存入進京都地下鐵儲物柜里。那里可存物品15天。超過時間工作人員就會打開儲物柜，清理里面的東西。這也是我自保的手段。畢竟我不知道誰脅迫我。若是我死了，自然儲物柜就會超期。工作人員就會發(fā)現(xiàn)這些，從而報告警方。若是過14天我沒死，就會重新?lián)Q一個儲物柜。繼續(xù)保存15天?！?p>　　眾人雖不恥川村的行徑，但趨利避害也是生存本能。他的反制措施實際上非常具有操作性。

　　“現(xiàn)在說說第十三個謎團，誰是主謀？也就是說，誰是脅迫川村的元兇！”

　　伊東繼續(xù)他的推理。

　　“其實在Tristan酒店的電腦記錄上，有三個熟悉的名字。第一個自然是柳原，第二個是川村。第三個就是這個人。”

　　“知道了這個人的名字，我豁然開朗。我開始逆向追溯，為什么她認識川村，而川村不知道她？我有了答案。”

　　“是誰？”

　　川村在輪椅上稍稍端坐了一下，澀聲地問。

　　眾人自然也是全神貫注。

　　“這個人你不僅見過，而且認識??！可惜??！你不知道，此人就是目睹你換取剎車片謀殺柳原女士。又脅迫你殺害高橋先生的人。你在京都的一次宴會上，被其認了出來卻沒有聲張，而是暗暗記在心里。這種能致命的秘密，必要時就是一張王牌啊！”

　　川村聽了茫然。宴會？什么宴會？！眾人聽了也是大感意外。

　　“需要我提醒你嗎？川村。是婚宴，在十幾年前?！?p>　　川村于是搜腸刮肚地回憶，那個時間段他參加的所有婚禮。

　　花村未婚，自然不算。雨宮、柿塚、鳩山、高橋這四個人的婚禮他都參加過。難道是這四場婚禮？其他人的婚禮他好像沒有參加過。

　　不對！川村又想到一種可能。自己也是在那時結的婚，雖然很快就離婚了。難道是自己婚禮上的人？

　　川村終于陷入深深的迷茫。

　　每一個婚宴都是賓客眾多。自己如何能知道，有一個人掌握了自己的致命之因。

　　“得到了名字，我終于可以梳理一切線索。于是所有的問題都有了合理的解釋?！?p>　　伊東心里很復雜，因為即將揭曉謎底。但是對于這個人，他的感情很復雜。

　　“在《宇治十帖》中，薰君天生俊美，溫柔體貼。他喜歡爭帝失敗的宇治八親王的女兒宇治大君?？上懒?。薰君喜歡八親王的私生女浮舟，因為她像大君。可惜浮舟意志薄弱，在薰君和匂親王之間搖擺不定。二女公子嫁與匂親王，薰君娶了匂親王的姐姐二公主。也就是說，薰君一生中處于四個女人中間?！?p>　　眾人感到奇怪，為什么伊東先生突然說起《源氏物語》？

　　“而在現(xiàn)實中，有四個女人愛著高橋先生。按時間算，第一個就是花村，第二個才是柳原，第三個是前田，第四個自然是美代子?！?p>　　“如今這些人都在這里，而高橋先生卻離開了?！?p>　　場內立即響起哭聲。伊東提到的女人都淚水漣漣。包括剛才裝著不懂伊東話的前田。

　　伊東嘆了口氣。薰君最后挺慘的，一個女人的愛都沒得到。而高橋雖然死了，至少還有四個愛他的女人。

　　“故鄉(xiāng)啊，觸著碰著，都是荊棘的花?！?p>　　伊東吟詠著小林一茶的俳句，然后悠然道。

　　“每個人都有故鄉(xiāng)。我們在那里出生，成長。有時候又不得不離開。也許此生再也無法回去。我出生在東京。川端大師說‘住在東京的東京人，沒有故鄉(xiāng)。’但是硬要說的話，我的姓氏來自藤原南家。自憲公改姓工藤后，其曾孫繼任其父伊東押領使遷居伊豆國田方郡伊東村，也就是靜岡縣東部的伊東市。易姓為伊東。如此算起來，靜岡縣就是我的故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