崎嶇的山路上一輛馬上疾行而過,車輪碾過泥濘道路上的水潭,濺起無數(shù)的水花。
趕車的是一四十多歲的周姓中年漢子,一身短打裝扮,皮膚黝黑,看上去孔武有力。周姓車夫似是仍嫌這馬跑的不夠快,不停的抽打著馬背。馬兒吃痛,一聲嘶鳴,拉著馬車在山路上飛馳。
此時已經(jīng)是初夏時節(jié),陰雨連綿的天氣早已如是家常便飯。眼前的這場雨自三天前便已經(jīng)開始了,淅淅瀝瀝,一直不大,不過看現(xiàn)在空中黑云深重,恐怕傍晚時分將會有一場大雨降臨。
悶熱的山風(fēng)吹過樹梢,拂開了車廂上藍色的簾幔,一個十四五歲模樣的少女探出頭,滿臉的焦急的神色。
“周大叔,還能在快點嗎?公子他……”
少女話未說完,眼角已經(jīng)有淚珠涌了出來,掀開簾幔的手似乎還有些微微的發(fā)抖。
周姓車夫轉(zhuǎn)過身,向車內(nèi)仍在昏迷的錦衣公子看了一眼,神色暗淡搖了搖頭。
“山路崎嶇,本來就不好走,況且又下了雨。這已經(jīng)走一天了恐怕這馬也快要吃不消了。”
少女伸出頭,向車后看了看,臉色才稍微緩和下來。
“可是后面的山匪要是追上來了怎么辦?”
周姓車夫沉默了片刻,長嘆了一聲,幽幽的開口道:“那些山匪是沖著公子來的,從昨日進店我便看出來了。如果公子真的有什么不幸,我們也跟著倒霉,明家是不能回了,我把你送到鄉(xiāng)下,或可平安的過一輩子。”
少女微微的抽泣著,聽完這一番話,臉色更是嚇的慘白,她出身卑微,早早的便賣身給了明家,在明家當(dāng)丫鬟,如果車內(nèi)的公子真的有什么事情,自己恐怕也會被打死的,這一點她是知道的。
車廂內(nèi),錦衣少年緩緩的睜開了眼,朦朧中,視線越過被風(fēng)吹開簾幔的縫隙,依稀可以看見綠樹成蔭。
“這是哪里?”他心中這么想著,但是仔細回想之前的事情,腦中卻是一片混亂,斷斷續(xù)續(xù)的只能想起一些記憶的片段,偶爾是古老的城頭,廝殺的戰(zhàn)場,偶爾卻又是深宅大院或燈紅酒綠的青樓酒肆。他用力的搖了搖頭,企圖讓自己清醒的從這片混亂的記憶中分辨出一些東西。
漸漸的某些記憶的片段被分離,又重新粘合在一起。
靖康元年,開封圍城,天師郭京。
有或是另一個身份,吳越,臨安明家公子明照青。
他急忙坐起身,掀開了簾幔。
“開封城破了嗎?金兵打到哪了?”
少女轉(zhuǎn)身,先是一驚,隨后用手抹去了眼角的淚水,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開封?”
她生于杭州城外的小村子,自小就為奴為婢,所接觸的都是同類的人,自然是不知道開封的。
到是周姓車夫聽到聲音,稍一遲疑。
“公子是說晉朝的都城開封?”
他年輕時駕車雖主家走南闖北的做生意,曾經(jīng)去過不少地方,見識不是一個小小丫鬟能夠比的。
“晉朝的都城?不應(yīng)該是宋朝的都城嗎?”少年疑惑。卻又猛然間想到了什么。
“現(xiàn)在是那一年?你說的晉國朝皇帝是誰?”少年神情激動,說話什么有些語無倫次起來。
周姓車夫?qū)@年輕公子的問題有些茫然,想了想了片刻。
“好像是天福……三年,皇帝便是那個認(rèn)賊做父的石……石敬瑭。
“嗡!”腦中一片混亂。
“石敬瑭,后晉,幽云十六州,亂世?!?p> 一段段熟知的歷史涌了上來,有些不可思議,許久才定下神,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tài),連忙的謝過二位的救命之恩,坐回了車內(nèi)。
他這一舉動,倒是令車廂外的二人有些摸不著頭腦。
這個一向眼眼高于頂?shù)墓泳谷贿€會說謝謝,著實令他們到是大感意外。
兩人面面相覷之后都露出了一絲苦澀的笑容,幸運的是公子還活著,不幸的是似乎有些傻了,總歸來說還是幸運的。
坐回車內(nèi)的少年在最初的震驚之后平靜了下來,將不同年代,身世截然不同不同的兩個人各自的記憶歸于一處,一個陌生的名字浮上了心頭——明照青。
“明照青,明朝青。明照青史”
他嘴里喃喃的念著,心中暗自道:“這個名字也不錯,既然都是姓明,也不算辱沒了明氏祖宗?!?p> 他生性豁達,前世能棄文從武,自然是極懂得變通的,對于明照青這個名字,也很快便從心里上接受了。
繼而又想到了明照青的生平,也很快便有了定論,一個附庸風(fēng)雅的花花公子,二世祖,常年混跡于青樓酒肆,并且還有一幫不靠譜的狐朋狗友。
搖了搖頭,對于這些事情他前世也曾經(jīng)熱衷過,但凡是文人才子,稍有些名望誰又會甘于寂寞呢?
“看來以后要低調(diào)點了,這么囂張遲早是要出事情的?!泵髡涨噙@么想著,忽的卻聽車外傳來了說話聲。
“公子,前面有兩條路。一條是山間小路,一條是官道,我們該走那條?”
明照青將簾幔掀開,用鉤子掛在一邊,細蒙蒙的雨絲灑在臉上,多了些涼意,心情也舒爽了許多。他看了看一臉倦色的車夫和丫鬟道:“天色不早了,走官道吧?;蚩捎畜A站可以歇一歇腳,我看大家都累了。”
“可是……”
周姓車夫似乎還有些猶豫。
明照青卻是從他話音響起便看穿了他的心思。多年的官場生涯,明爭暗斗,揣度人心早已經(jīng)成了習(xí)慣,即使那人并非惡意。
“你是害怕山匪順著大路追來吧,放心我會解決的?!?p> 他話說的隨和,但是其中氣勢果決,不容置喙。
周姓車夫和小丫鬟都被這氣勢所迫,轉(zhuǎn)身低頭不語。
明照青仔細的打量著現(xiàn)在的這具身體,心中嘆息了一聲“這具身體太弱,看來是不能武力解決問題了。不過武力解決到是最直接了當(dāng)?shù)霓k法?!?p> 就在前日夜間,他們一行幾人夜宿客棧遭到了山匪的劫殺,多虧兩名護院拼死相護才得以逃了出來。
對當(dāng)夜的情景他是記得的,那一眾山匪分明就是沖著自己而來,不由分說便要殺人,雖然他們并沒有指名道姓取誰的人頭,但是他們太耿直了。
在這個年月,民不聊生,為了活命落草的人也多,山匪劫財殺人的事情也時有發(fā)生,屢見不鮮,地方官府也很難去圍剿,因為一個國家多數(shù)的兵力都要囤積在邊境上以備不測,境內(nèi)的地方偶爾死幾個人也無暇去理會。
不過這些山匪也是自信了一些,想要做成單純的劫財殺人的案子,總得鋪墊一番吧,進了客棧提到便向自己來是幾個意思?
分明就是有人故意為之,買兇殺人。仔細想想?yún)s也不難猜出幕后的雇主是誰。
他啞然失笑,事情的起因竟然是為了搶風(fēng)頭,或是搶一個青樓歌女的青睞。
明家與蘇家兩位公子為博得青樓女子歡心,竟不顧顏面大打出手這件事情數(shù)日之前在臨安城已經(jīng)傳的是沸沸揚揚。事后兩人也曾經(jīng)放出讓對方好看之類的狠話,現(xiàn)在看來倒是讓蘇家公子蘇尚文搶到了先手。
其實細究之下還有更深層次的原因,明家與蘇家生意上的明爭暗斗各種恩怨糾葛卻是由來已久。
兩家的生意大多都集中在布匹絲綢方面。蘇家乃是杭州本地商號,從唐朝玄宗年間便根植于杭州,關(guān)系盤根錯節(jié),可算是杭州地頭蛇。從種植桑樹,抽絲紡織再到絲綢布匹的染色均有涉獵。反觀明家,卻是近數(shù)十年才遷入杭州,根基淺薄,但是卻能在數(shù)十年間迅速崛起,躋身臨安富賈之列,可見掌舵人的能力非同一般。當(dāng)然明家除了絲綢還經(jīng)營著茶葉生意。
時至傍晚,天色漸漸的暗了下來,空中聚集的黑云越來越厚,沉悶的雷聲如是萬馬齊喑滾滾而來。片刻之后,積蓄已久的大雨,如是瓢潑一般落在了山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