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jié) 拉面
洛一凡再一次來到火鳥鎮(zhèn)已是三天以后的事。上午的收入有三十多庫魯特，但阿伊麗絲來找他換了一次零錢，用五枚弗利茲從他的錢袋子里扒走了一堆銅板。午間他就拿著這些弗利茲到市場上去找點(diǎn)飯食，打算吃過飯再去逛書店。
木匠父女的午餐多是自己準(zhǔn)備，而洛一凡則喜歡在市場上走走逛逛。這個世界有許多和他前世相似的食物，也有許多是他聞所未聞的，但不管哪種都比女巫招待他的那些東西好得多。他一路走到市場邊緣，前方一位胖大叔開的面食攤引起了他的注意。
“……拉面？”
洛一凡瞠目結(jié)舌。
太扯了吧，異世界居然也有拉面？
胖老板沒有搭棚子，午間的日頭把他攤位上的木桌烤得比拉面還熟，這里連一位客人都沒有。洛一凡咽了口唾沫，猶豫著走上前去。
胖老板沒有招呼他，只是保持著抬頭望天的姿勢。直到洛一凡小聲點(diǎn)了一碗面，他才終于低頭準(zhǔn)備起來。不多時一碗熱氣騰騰的拉面擺出，洛一凡一邊道謝一邊伸手去接的時候，發(fā)現(xiàn)老板不知何時又恢復(fù)成那種抬頭望天的姿勢了。
……天上有什么嗎？
洛一凡疑惑地抬起頭來，當(dāng)然什么都沒有看到。
怪人。
不過老板怪一些并不影響他大快朵頤。許是湯料方面的原因吧，這面的口味比他前世要差很多，值不了五枚庫魯特的價。但反正也就是嘗嘗新鮮，他懶得計較。
一碗面下肚，他滿足地擦擦嘴巴，正打算掏錢結(jié)賬，卻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小白。
站在墻角陰影里的那個身著麻衣的白發(fā)女人，可不就是他那位啞巴室友么。
她怎么到這里來了？雖說她平時天天在村子周圍晃蕩，但這也未免太遠(yuǎn)了些吧？
洛一凡心里嘀咕。
他望著小白，小白也注視著他。洛一凡猶豫片刻，輕輕抬了抬手。
仿佛收到了信號一樣，小白快步走過來，隔著桌子坐到洛一凡對面。她低頭瞄了眼洛一凡的面碗，而后直勾勾地盯著他的眼睛。就算不說話，洛一凡也能夠讀懂她的心思。
“你想吃嗎？”
沒有回答。
意料之中的結(jié)果。
“老板，再來一碗?！甭逡环舱f道。
不多時又是一碗拉面擺出，洛一凡端過來送到小白面前，還不等他坐回凳子上，小白兩口把拉面扒了個干凈。
對，兩口。這不是一種夸張，而是她真的只用了兩口。一口吃面，一口喝湯，然后碗空了。
在洛一凡呆滯的眼神中，小白直起身子，繼續(xù)直勾勾地看著他。
“老板，再來一碗。”洛一凡說。
要不這么做，他擔(dān)心小白會把那只碗舔上一遍。
幾分鐘后，兩只空碗摞到一起。
“老板，再……再來……”
洛一凡有種不祥的預(yù)感。
三碗……他的心跳在加速。
五碗……他的呼吸變得急促。
六碗……七碗……八碗……
當(dāng)小白一路吃到第十碗時，他捏緊了手中那五枚弗利茲，知道自己的噩夢成真了。
一堆吃光的空碗摞在一起，從前他只在漫畫里見過這么夸張的景象。
這家伙的胃袋是黑洞嗎？
洛一凡感到自己腦后有冷汗流了下來。
“差、差不多了吧？”他顫聲問道，“你……你確定你還能吃得下？一次吃太多油膩的東西對身體不好，會長很胖的！”
小白沒有說話，只是盯著他，直勾勾地盯著他。
胖老板“啪”的一聲把第十一碗面擺出來。
“老板你也別準(zhǔn)備得這么快好嗎！多少給她留點(diǎn)消化的時間啊！”洛一凡慌張地說道，“而且你看看這正常嗎？她已經(jīng)吃了整整十碗了！你總得給自己留點(diǎn)兒面條回家做晚飯吧對不對？”
胖老板抬頭望天。
小白仍在盯著他。
……這女人學(xué)精了。明明是胖老板在做面，她卻不看胖老板。她知道看老板沒面吃，看洛一凡才有面吃。
洛一凡后背發(fā)涼。
他像個得了雞爪瘋的老頭一樣顫顫巍巍地把第十一碗面端到小白面前，看著她把空碗摞到一邊。胖老板那邊已經(jīng)開始煮第十二碗面了。洛一凡一言不發(fā)，覺得自己是一臺沒有感情的端面機(jī)器。
萬幸——準(zhǔn)確來說是不幸中的萬幸，在摞上第十七只空碗時，小白終于挪開了視線。她端起洛一凡剛吃過的那只面碗，把里面半涼的面湯一口喝光，接著打了個響亮的飽嗝，起身遠(yuǎn)去，只留給洛一凡一個颯爽的背影。
胖老板保持著看天的姿勢，默默地把第十八碗面收了起來。
洛一凡總算松了口氣，感覺手中的幾枚弗利茲已經(jīng)被自己攥出水來了。
剛才他有生以來——包括前世——頭一次產(chǎn)生了逃單的想法，不過看到老板攤位上那形態(tài)各異的廚刀后還是打消了念頭。
他把那幾枚滑不溜秋的弗利茲遞給老板，老板看都不看，從柜子里摸出一大把庫魯特丟給他。洛一凡只得自己從里面數(shù)出找零。走出幾步，回頭看看站在烈日下曬得快要散發(fā)烤肉味的胖老板，他的視線再度和天空融為一體。
洛一凡心中涌起了一股強(qiáng)烈的挫敗感。
不是因?yàn)樗恍“卓恿耸咄朊?，而是因?yàn)樗允贾两K都沒搞明白老板為什么要看天。
……
書店并不在集市附近，而在鎮(zhèn)子另一邊的商業(yè)街。洛一凡躲避著簡直能把人烤化的太陽推門進(jìn)屋時，書店老板笑嘻嘻地迎了上來。
“喲，是您哪！今兒個沒支攤子耍把式？嘿嘿，也難怪，這么大的太陽，我這身板出門曬一圈兒都怕糊了。還是我這屋里頭涼快。您慢慢挑，慢慢看哈?！?p> 這老板留著兩撇八字胡，像極了古裝劇里的奸商角色，只是缺了一頂瓜皮帽。他那諂媚的笑容和自來熟的態(tài)度一上來就讓洛一凡打起了十二分小心，然后便想起來了——就是這貨，經(jīng)常下午來市集上瞎轉(zhuǎn)悠，看過他四五次表演，一個銅板都沒掏過。
洛一凡在心里吐槽了一下，但也不是真的反感。觀看街頭表演這種事本來就沒有付錢的強(qiáng)制要求，多圍幾個客人為他制造點(diǎn)眼球效應(yīng)也算是一種支持方式?！坝绣X捧錢場，沒錢捧人場”就是這么個說法。
“我來買本《先知錄》?！彼f。
“《先知錄》??！有！你要哪個版本？”老板迅速從柜臺后面抱出一大摞書籍，“原版當(dāng)然最便宜，但我更推薦教會的詮注版，去年年底新修的，王都魔法院近年的發(fā)明全都列在上面了！小開本只要三十庫魯特，大開本四十五，還送一本年初重編的通用語字典，買到就是賺到！還有聯(lián)邦那邊的迷你版，雖然少了很多圖片，但好在隨身帶著方便！帝國那邊的精裝版也有，數(shù)量不多，你要是想收藏的話……”
阿伊麗絲說的二十庫魯特指的當(dāng)然是原版，但洛一凡覺得自己還是買本詮注版好些。畢竟他不是土生土長的異界人，如今要在這里生活，多學(xué)點(diǎn)東西總沒壞處。
“不著急不著急，您慢慢看。”老板搓著手笑瞇瞇說道，“我這店里好書多得是，多拿幾本我給您打折?！?p> 洛一凡確實(shí)不著急，想來這么熱的天也沒人會專程來看他表演，不如待在這里涼快一會兒。
和他前世的那些書城相比，這店面算不得大，被各種書籍填滿了空間，僅留下容一人通行的過道。洛一凡的手指在書架上滑動著，默讀著那些通用語寫成的書名。
王國這邊的印書局由各地領(lǐng)主府管理，即便是教會，也要通過申請后才能拿到印刷發(fā)行書籍的許可，民間人士與此基本無緣。故而市面上的書籍多是官方出版的名人傳記、歷史資料與各類教程，少有的娛樂小說基本來自十六聯(lián)邦。阿伊麗絲借給他的那些識字課本，在書店里也都能買得到。
說起來，異世界似乎并沒有義務(wù)教育的相關(guān)法令，不過各地領(lǐng)主府都會分派一些教師到村鎮(zhèn)去教授幼童學(xué)業(yè)，如阿伊麗絲所說，識字、算術(shù)與元素感應(yīng)都是啟蒙課程。
米提爾村里的啟蒙教師就是住在正對水井那戶的老村長，昨天洛一凡去拜訪老人，試探著提出想了解一下元素感應(yīng)，卻被村長干脆利落地拒絕了。老人家表示我這么一大把年紀(jì)了，又不是專業(yè)法師，凝聚元素有多費(fèi)力你小子知道么？
眼下他看著書架上擺放的一排排魔法教程，又是一陣心潮澎湃。只是美好的理想往往敵不過殘酷的現(xiàn)實(shí)，這書架上有一半書他都讀不下去——里面充滿了用單字寫成的各種專業(yè)詞匯，以他現(xiàn)在的通用語水準(zhǔn)，讀十個字至少要查五次字典；另一半書就更別想了……他連書名的單字都不認(rèn)識。
專業(yè)書籍他看不懂，娛樂書籍他不想看。十六聯(lián)邦的那些小說，要么是騎士公主的悲劇戀情，要么是勇者屠龍的英雄傳說，而且銷量似乎還不錯？看來異界人的精神生活還真夠匱乏的。
不如我也寫本《西游記》什么的震撼他們一下？
他才剛剛升起這個念頭，轉(zhuǎn)眼就把它掐滅了。
他有自知之明。以他的文字功底，再經(jīng)典的著作到了他手里多半也會變成注水文，還是別糟踐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