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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距地球五萬光年的遠方,銀河系的中心,一場延續(xù)了兩萬年的星際戰(zhàn)爭已接近尾聲……銀河系碳基聯邦的星際艦隊,完成了本次巡航的第一次時空躍遷?!?p> ***
林果花了十五分鐘的時間讀完了《鄉(xiāng)村教師》的第一節(jié)。
會議室里有的老師在打呵欠,有的老師在用指節(jié)叩擊桌面,有的老師腳上踏起了無節(jié)奏的鼓點。真的有人在聽我念故事嗎?
林果心里疑惑著,細密的汗珠已經從她額頭上滲出,但她不敢讓自己的情緒影響到自己的誦讀。
李帶是否能夠晉級復賽,在此一舉。
她努力保持著每分鐘三百字的標準語速,勻速繼續(xù):“現在,這支碳基聯邦艦隊將完成碳硅戰(zhàn)爭中最后一項使命:他們將在第一旋臂的中部建立一條五百光年寬的隔離帶,隔離帶中的大部分恒星將被摧毀,以制止硅基帝國的恒星蛙跳?!?p> “夠了?!?p> “東扯西拉,一派胡言。強行切入宇宙視角有什么意義,如果只是為了點題,跟外星文明掛鉤,我覺得這篇文章,必定是拼湊出來的垃圾?!?p> “時間就是生命,我感到我的生命正在白白流逝,沒必要在垃圾上浪費更多的生命!”
“各位領導,各位老師,恕我不奉陪了?!?p> 有痔專家拎起公文包,直接離開了會議室。
“我也不知道,還能有什么樣的離奇情節(jié),能把數千光年之外的太空艦隊和窮鄉(xiāng)僻壤的地球角落結合在一起。即便有,怕也是驢唇不對馬嘴的糟粕?!?p> 櫻花大學現當代文學專業(yè)的張信誠教授也起身離座。
“我也是當過編劇,搞過文學創(chuàng)作的人,作為同行我奉送作者一句,幻想不是空想,戲說不是胡說。今年下半年,中美合拍的科幻巨作《藍星龍國》即將正式開機,由我本人來擔任劇本顧問,我會繼續(xù)努力,創(chuàng)造一個正能量的形象,文體兩開花,希望大家多多關注?!?p> 好像混進了什么奇怪的東西?!
“太突兀了。真的??苹檬强梢蕴祚R行空,但是正如前面這位老師所講,我想那種空靈的氛圍和意境,并不是靠幾個諸如什么碳基、硅基、旋臂、蛙跳之類的術語來實現。作者這是典型的只模仿大師皮毛的表現,文學的核心在于彰顯人的價值,連這種基本的創(chuàng)作意識都沒有的話,我只能說,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哇!”
專家們接二連三地站起來往門口走去。
林果艱難地繼續(xù)朗讀,她的執(zhí)著近乎迷信,只要我繼續(xù)讀下去,小說的閃光之處,一定會被評委們發(fā)現的。
可是等到再抬起頭的時候,教室已經空蕩蕩的,不剩幾個評委了。
“可是,可是可是可是,可是故事還沒結束??!”
“怎么能這樣的!”
林果一屁股落在椅子上,抱著手稿,怔怔地坐在桌邊。不一會兒又啜泣起來。
“往往就是這樣的?!?p> 對面有厚重的男聲傳來。
“如果他們能把小說看完,哪怕是再往后多看幾頁,最后再拒絕掉這篇,我也就認了。可是評委老師們——”
“這話反過來說也一樣,如果你在一開始沒辦法抓住大部分人的眼球,又怎么能期許評委老師,哪怕是普通讀者,把后面的內容看完呢。每個人的時間都很有限,而世間還有海量的優(yōu)秀作品,不是嗎?”
負責普通教育的領導姓浦。
浦領導語重心長地說。
“我們今天就到這里吧。唉,知識分子都心高氣傲得很,我理解他們?!?p> 另一位負責高等教育的領導姓高。
高領導下了最終判決。
“嗯,好吧,就到這里。孩子你還年輕,文學的道路漫長。努力也是一種很不錯的選擇,畢竟,不是每位作者都天賦異稟到,能在預賽環(huán)節(jié)連續(xù)通過十篇稿子的?!?p> “等等。您的意思是?”
林果迅速擦干眼淚恢復鎮(zhèn)定。
“你不知道嗎?我之前聽甘副總說,今年初賽的時候,有個小伙子嶄露頭角,投了十篇稿子,每篇都過了。還說以后要更新規(guī)則,不允許重復參賽什么的。”
“因為好奇,我就看了看初稿,其中《幸福鈴》這篇我還是非常欣賞的。意味深長啊?!?p> 高領導原本也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聽聞浦領導的話,轉過來說。
“《幸福鈴》那篇還不是最好的,照我說,那篇《全面回憶》才是真正的大師之作,讓我想起了小時候,立志成為優(yōu)秀人民教師的夢想,如果這篇文章放到初賽審稿,我肯定毫不猶豫給他一等獎?!?p> “《全面回憶》節(jié)奏太拖沓了,而且用的都是些外國人民,好歸好,但是放在華夏語境,未免有閱讀障礙,你看了那篇《愛的力量》沒有,什么叫高級的黑色幽默,機器人丈夫和妻子送到太空,這孩子的腦袋怎么長的,想出來的東西一套又一套?!?p> “不不不。還是署名菲利普·K·迪克的東西好看。那篇什么什么人,呃,布什么人?!?p> “布洛貝爾人?!?p> “對的,就這篇也是類似的感覺,開頭覺得,這些的是啥呀,到結尾才恍然大悟?!?p> “迪克是什么鬼?聽名字就沒有星新一好聽,幾個短篇又帶勁,又有思想。一等獎應該給從他的這幾篇文章里定才對?!?p> “我說還是——”
兩個人為了誰才應該拿獎這件事,竟然爭執(zhí)得有來有回。
林果聽聞此言,破涕為笑。
“你笑什么?”
“有什么好笑的。”
“我們這是在探討嚴肅文學。”
“可惜復賽沒再看到這么驚艷的稿子,不知道哪篇才是這位作者的,估計已經通過了吧?!?p> “誰知道呢,這作者筆名多得很。你也知道,天才作家怪癖多。”
林果把手稿立起來,在桌上噔噔噔磕了幾聲。
“我知道哪篇稿子是他的!”
“哪篇?”
高領導和浦領導異口同聲道。
“就是我手里這篇。因為他預賽的稿子就是我們審的,我認識他的字跡?!?p> “啊?!”
“聽你念起來,完全不像是能得獎的樣子哇?!?p> “但是就像您剛才說的,署名為菲利普·K·迪克的幾篇文章,也不是一開始就精彩吧?!?p> “也是,無論是《全面回憶》還是《布洛貝爾人》,都是讀到結尾才令人沉思?!?p> 林果見高領導有所動搖,及時發(fā)出最后一擊。
“萬一這篇《鄉(xiāng)村教師》也是同樣的情況,我們豈不是錯過了真正的獲獎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