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律法沿襲已久,若是隨意更改,豈不是當成了兒戲?!崩顕鴺c雖然是老好人,聞言也有些怒了。
“隨意更改?”朱由檢慢悠悠的道:“是大明律在前,還是條例在前,朕倒是有些不明白?!?p> “陛下,時世不同,律法自然要因時而變。”薛貞趕緊解釋道。
“沒錯,時世不同,法自然需要因時而變,朕每每想到三典之論時,朕深以為然?!?p> “天下承平日久,自然要刑平國用中典?!?p> “方今內有四川戰(zhàn)亂綿延數(shù)年,外有北虜虎視眈眈,朕卻以為此時需刑亂國用重典。
莫非薛先生以為現(xiàn)在是太平盛世嗎?”
薛貞語塞。
這話就沒法接了。
自古以來的皇帝,無論真心還是假意,無不是為了這太平盛世四字而努力。
這位皇帝可好,都不要臉到自承現(xiàn)在是亂世了,還能說什么。
要是說北虜是疥癬之疾,這話卻是無論如何有說不出口的。
這卻麻煩了。
只是自古自今,立法權都是牢牢的握在皇帝手中的。
皇帝若是昏庸,大臣們自然可以將其玩弄于鼓掌之間,可皇帝若是精明,立法之事卻輪不到大臣們做主了。
只是,無論如何也要阻止皇帝亂用律法。
不等諸人開口,朱由檢板著臉道:“此事無需再議,朕自有法度?!?p> “陛下......。”黃立極有些不甘心。
“朕說了詔獄之事朕自有法度,先生莫非認為朕是在說笑嗎?”朱由檢冷冷的道。
“臣不敢?!?p> “有事上奏,無事...”王之心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刑部尚書薛貞出列:“臣有事奏上?!?p> 朱由檢嘆氣,還不死心嗎?
“講?!?p> “陛下,祖宗設三法司以糾正官邪、平訟獄,設廠衛(wèi)以緝捕盜賊、懲奸邪。
按此祖制,貪官墨吏向來屬三法司管轄,陛下緣何將貪墨官吏交錦衣衛(wèi)查緝?
況錦衣衛(wèi)伺查太繁、法令太苛、刑綱太密。
其無視人贓俱全的律例,官校拘捕職官與胥吏僅憑一紙口供,連日來查抄家財亦無駕帖,以致朝廷上下人心惶惶各懷畏懼,文武大臣亦是不安于位。
陛下新登基不久,正是展現(xiàn)仁德之時,豈能如此苛待大臣。
況且陛下若專一任用鎮(zhèn)撫使,則法司何用,刑部豈非冗余?!?p> 這些話代表了滿朝大臣心聲,不分什么閹黨、東林黨、騎墻派,個個都是如此想的。
襠爭進了詔獄,大伙自認倒霉就是,可貪墨進詔獄可就過了。
大伙加入閹黨,為的是升官發(fā)財,可不是為了讓廠衛(wèi)的刀子砍向自己的。
什么政事什么軍事,那都是小事,這貪墨進詔獄才是頭等大事。
薛貞就是如此想的,雖然也不想出頭,可職責所在他不得不挑起話頭。
也沒敢牽扯東廠,僅僅就錦衣衛(wèi)與皇帝理論。
朱由檢冷冷的看著大臣們,沒有說話。
這就受不了了?
難受的還在后面!
“臣以為不然?!背聊毯螅粋€聲音響起。
諸大臣定睛看去,閹黨成員右副都御使楊所修!
“光祿寺事涉諸人,從郎中至胥吏貪墨數(shù)載,吏部與都察院卻毫無察覺。
可在錦衣衛(wèi)的追查之下,時至今日已抓獲事涉官吏數(shù)十人,人證、賬簿俱有。
以此觀之,陛下啟用錦衣衛(wèi)乃是英明之舉?!睏钏拶┵┒?。
諸人全愣了,包括朱由檢。
這畫風不對?。?p> 不附和大伙就罷了,怎么跟瘋狗似的逮著大臣咬上了。
其實,閹黨除了五虎五彪等鐵桿來說,其余人大多是被東林黨硬逼到閹黨的投機分子。
這些人在閹黨得勢時追隨,也會在閹黨失勢時棄之如敝履。
楊所修就是其中一員。
起初短短半月內,他就判斷出魏忠賢即使留用,也斷然不會再有以前的權勢。
既然朝局已變,何不重新選一條大腿抱住。
天底下,還有比皇帝這條大腿更粗的嗎?
雖然第一次投機失敗,可只要沒出局,總是會有機會的。
這不就是一個機會嗎!
薛貞不死心:“陛下,即使如此,案件交由錦衣衛(wèi)判決也不能服眾,還是交由三法司審理為宜。”
“三法司既不能揭發(fā)弊案,又怎么能公平審理?!睏钏薹瘩g道。
“那也是國家法制,豈能輕易改變?!?p> “夠了!”朱由檢一拍御案,怒道:“朕說過此事朕自有斟酌。
如何又糾纏不清,當朕的話是兒戲嗎?”
“臣不敢?!毖ω懨淼馈?p> “曹尚書、周尚書對此如何看?”
左都御史曹思誠、吏部尚書周應秋被點名,不得不出列表態(tài)。
“臣監(jiān)察無能,致有今日之事,臣請歸家待參?!?p> “吏部考選不力,以致貪婪之人占據要職,臣請歸家待參?!?p> 朱由檢沉默片刻。
這是個機會。
楊所修,歷史上是首先投靠崇禎的閹黨,不過崇禎這人可能有道德潔癖,沒有接納楊所修。
看起來楊所修還是如歷史上一樣,選擇了背叛閹黨。
而朱由檢,恰好沒什么道德潔癖。
如果他的目的僅僅是掌控朝堂的話,現(xiàn)在就是個極好的時機。
借著機會能將重要位置拿下兩個,尤其是吏部尚書。
可朱由檢要的不只是位置,銀子更是他想要的,這彈劾理由就有些不合適了。
再者沒找好替代人選之前,拿下他也沒什么意思,徒然引得朝廷動蕩不安。
留著周應秋就當是養(yǎng)豬了,等有了合適人選時再舉屠刀。
歸家待參,大明官場的一個慣例。
簡單說,就是被人彈劾了就必須回家等著處理,如果戀棧不去就會招來更猛烈的攻擊。
也不管別人彈劾的是有影沒影的事,反正得回家避嫌——除非皇帝挽留。
朱由檢坐于御座之上,只覺得說不出的煩躁。
不改變官吏考評機制,換上誰也不過繼續(xù)貪罷了。
大明的官員考評,并沒有一個量化的標準,上級的主觀性占比很大,這其中弊端就不細說了。
可這時代在技術上也沒法制定一個量化標準,貌似這玩意在皇權制度下是無解的。
“楊御史,你繼續(xù)說?!?p> “近年來天下吏治敗壞,未聞閣部斥退哪些不肖。
國事艱難,亦未聞大臣進何賢才。
既然如此,臣以為當復行抽簽選官法。”
朱由檢哭笑不得。
抽簽選官,萬歷時吏部尚書孫丕揚所定。
此老據說清正廉明,可架不住說情的人多,其中不乏得罪不起的人——明史記載是太監(jiān)。
此老干脆搞了個抽簽制,大家做不做官、去哪里做官也別麻煩他了,各自祈求菩薩保佑吧。
還真別說,這辦法一經推出就好評如潮,各方都交口稱贊很公平。
歷史上,崇禎挑選閣老時也搞過一次,結果被后世人罵成昏聵。
可若是換位思考一下,處在崇禎那個位置那種形勢,滿朝都在結檔,自己的夾袋里又沒有可用的人,他還能怎么做?
不過弊端也很明顯,官員賢、愚、貪、廉與否,盡付之以一根竹簽,太兒戲了。
朱由檢可不想這么亂來,擺擺手道:“此議休得再提,諸位各自視事?!?p> “臣遵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