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檢又沉默片刻掃視著諸人,雖然限于條件,這時代的人大都早衰,六七十歲就已衰老的不像樣,可這顯然不包括在座的諸位高官。
戶部尚書郭允厚也是如此,雖然已年六十,保養(yǎng)的卻著實不錯,面色紅潤不說,頭上也只有些許白發(fā),望之直似四十多的樣子。
‘郭允厚字萬輿,山東曹州人,考評很不錯之外,為官名聲還算清廉,他任戶部尚書后,為國家財計殫精竭慮,可以說是能臣。’
這是魏忠賢對郭允厚的評價。
話雖如此,朱由檢卻沒打算讓郭允厚留任,在他的印象里畢自嚴才是戶部尚書的最佳人選。
當然如果他確實可用,去做個工部尚書還是不錯的。
“朕閱奏疏,先見戶部先有關(guān)外額兵八萬、關(guān)內(nèi)四萬的說法。
后又有經(jīng)略王之臣曰‘關(guān)外舊兵六萬,續(xù)增九萬八千員’。
朕深感疑惑,此事著戶部與兵部徹查。
為避免再有此類事,自今日起戶部須每日里將賬簿匯總造表,然后報至朕這里,包括太倉庫所有的收入與開支。
其余諸部每五日上報一次,各省與邊鎮(zhèn)亦需每月上奏一次。
上報時奏疏格式也要改,要列表詳細記載每一筆收支......。
此旨下發(fā)后,各省部若有報數(shù)不準、不按期奏報者,按照侵冒查處?!?p> 目的很簡單,要及時準確的知道大明的財政情況,也能減少許多無謂的扯皮,還能減少官吏挪用等弊端。
萬一出了差錯,也可以迅速的知道是哪里出了問題。
郭允厚的眉毛登時皺了起來,這可太難為戶部了。
工作量太大!
嘉靖年間也曾有科道提出‘五日一小報,朔望一大報’,卻被嘉靖皇帝以‘似涉繁瑣,難以持久’為由否決。
戶部的賬簿很復雜,不是一時半會能說清的。
簡單說,戶部除了遼餉與鹽稅等幾項可以自由支配之外,其余的銀兩早已指定用途,不過是在戶部暫存。
上報早有規(guī)矩,可并不包括這些暫存戶部的銀兩,是否上報與皇帝也是視情況嚴重程度而定的。
這些暫存銀兩,慣例是另外造冊管理,向來只報與戶部尚書與倉場總督、戶科而已。
可想而知,一旦將所有收入開支上報會增加多少工作量;如果在上奏時出了岔子,郭允厚也不認為皇帝會像他這么好說話。
站在戶部官員的立場上,郭允厚覺得這無異于噩夢。
而且一旦這么做,賬簿反應的就不是戶部可用的存銀,而是戶部出入銀兩的變化情況。
“臣反對。”郭允厚站起來躬身說道:“每日一奏萬萬不可。
戶部收支繁雜,新餉只有薊遼一處用途,還算清楚。
太倉銀庫則項目繁多,若是事無巨細都要詳實上報,反倒容易出現(xiàn)抄寫錯誤與混雜。
因此每日一報之事,臣既無這么多人手,也沒有這個能力。”
新餉即遼餉,戶部為管理方便,另造新餉賬簿單獨管理。
“臣附議。”
“臣附議。”
其余各部官員也紛紛附和。
朱由檢略一考慮,也知道每日一報有些強人所難,遂道:“既然如此,戶部與其余各部同樣五日一報。”
“臣以為還是過于繁瑣,似以一月一報為宜。”兵部尚書崔呈秀道。
“呵呵?!敝煊蓹z冷笑:“諸位推三阻四,莫非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事?
還是說,你們覺得朕很好糊弄?”
“臣等遵旨?!?p> 諸人登時閉嘴。
話說到這份上,再多說就是不識趣了。
見群臣不再糾纏,又道:“朝廷諸臣奏疏每每拖沓冗長廢話連篇,此后奏疏用語務必簡練,若再有引經(jīng)據(jù)典泛泛而談者,另擇賢能任事。
每日早朝早已流于形式,朕亦知百官深以為苦,因此往后早朝每五日在皇極殿舉行一次。
平時由司禮監(jiān)與諸位閣老、九卿會議瑣事,大事即時報與朕。
諸位先生各自視事?!?p> “臣遵旨。”
雖然早朝早就變成了走過場,皇帝坐在皇極門前檐廊下,百官露天排隊磕個頭,皇帝再敷衍幾句也就了事。
可每日早晨六七點時分就來這里,不分寒暑、無論風雨都要來上這么一次的話,皇帝與大臣就都受不了了。
又不能廢除,因為這是儀式,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宣示至高君權(quán)的儀式。
何況,早朝作為皇帝勤政的一個象征,一旦廢除恐怕影響有些壞。
只好折中每五日舉行一次了,至少皇帝坐在皇極殿內(nèi)還能少受點罪。
至于處理朝政,日常工作太過繁瑣,通常就是些例行公事,交由司禮監(jiān)主持,朱由檢則只需每日早間聽取其匯報即可。
在有能力貫徹意志之前,他既無興趣也無精力與大臣們扯皮。
奏疏則是大明官員的通病。
敷衍推諉之外,即使有事上疏也是先從祖制入手占據(jù)道義制高點,沒有祖制則在圣賢書里尋章摘句,每每數(shù)千字的奏疏,只有數(shù)百字是在說正事。
曾經(jīng)有問大儒與朱元璋較勁,洋洋灑灑寫上萬言,正事只有幾百字。
這看起來就頭疼了,最好還是推廣白話文,不過朱由檢也知道這是做夢,只能退而求其次,要求奏疏盡量簡潔了。
出了皇極殿,諸大臣面面相覷。
這位好像很有主見啊!
——
朝廷的事暫且告一段落,剩下的就是靜觀其變。
這些日子,朱由檢每日里聽取司禮監(jiān)的奏報,催著戶部報上各種數(shù)據(jù),要兵部上報九邊地圖駐軍數(shù)目,其余時間大多在內(nèi)校場觀看四衛(wèi)營勇士營忠勇營輪番訓練。
四衛(wèi)營勇士營雖然掛名在京營,卻是皇帝的直屬武裝,直接歸御馬監(jiān)指揮,可以說是禁軍中的禁軍。正德朝極盛時,兩營各有兩萬多人,到天啟時,則各有6500編制,營官由龍驤左右衛(wèi)武驤左右衛(wèi)指揮使輪流擔任。
忠勇營,大概時起源于正德時期吧,大明唯一一支完全由太監(jiān)組成的軍隊,這支軍隊的編制時有時無,天啟時魏忠賢重新啟用,編制三千人。
這幾日,他專心觀察孫應元、張一龍、宋紀與京營調(diào)來的周遇吉等人,結(jié)果也不出他的預料——能在史上留名者,必有其過人之處。
這些人都是年輕的中低級武將,都僅僅是都司或游擊將軍。
都司,位于游擊之下,游擊,則是剛夠資格率領(lǐng)一營。
但是在訓練中,無論是隊列還是刀槍刺擊弓箭火統(tǒng),幾人卻是一絲不茍毫無敷衍之意,所率隊伍也異于他隊。
三支隊伍,忠勇營衣甲鮮明,最是晃眼,實際卻是花架子草包一群;四衛(wèi)營勇士營雖然衣著破舊,人也顯得面黃肌瘦,卻看著比忠勇營的精氣神還要好些。
十六日,孫祖壽到了,朱由檢隨即召他在此覲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