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優(yōu),來,快陪本宮坐著。”盧靖妃照常讓我聽她說話。盧婧妃一直都以為我是她姨姐親生的女兒,對我少有芥蒂,宮里的事一般都愿意與我聊上一聊。在一眾妃嬪里,她從不輕易發(fā)言,言多必失。既然不想排除異己或者被反咬一口,自然要克己復(fù)禮謹言慎行了。
“怎么了?姨母,是在為常安公主的事操心嗎?”
“你既然都知道了,我想聽聽你的看法?!北R婧妃笑著似帶鋒芒,她想知道我的立場。我和這姨母是昭貴妃那邊的人,自然不愿早早地失去著常安,這枚扳倒皇后的棋子。
我稍加思索了一會,正因為載圳在場,所以我不想讓自己太虛偽,還是想把心里的話說出來:“常安公主與我素來交好,我相信她會做出最正確的選擇?!?p> “不錯,公主嫁平民雖然是大明宗族的規(guī)矩,可這一嫁在宮里就立不了足了。她真得好好思慮一番?!北R婧妃嘆道,“我們的景王和郡主,你們繼續(xù)在這吃著吧,我去昭貴妃那找找常安?!?p> “是,姨母?!?p> “知道啦,母妃?!?p> 我和載圳相視一笑,時隔多日,他還是讓我看到了那一抹朱唇皓齒,笑得縫起了雙眼。
“只剩下我們了?對嗎”他又抿著嘴,停下碗筷,“這陣子我感覺好累,希望你和三哥可以理解我,然后再回到當(dāng)初的樣子?!?p> “不會再像以前那樣了。人長大注定要各奔東西,強求也沒用。你浮優(yōu)姐姐有一天也會離開這里的。將來你也會有自己的府邸和王妃?!蔽遗苓^去,想要學(xué)著錦簫撫摸我的樣子摸摸載圳的頭,手停在半空卻總感不妥,于是便把手放在他的肩頭,祈禱他永遠愉快。
“嗯,我早就想通了。不過,我想問你我三哥的事。我已經(jīng)有小半月沒和他好好聊過了,三哥被皇后納入子嗣以來,出行都是十幾號人馬,寸步不離。我每每與他相遇,彼此都是敷衍兩句。不知道他對你是不是也這樣。”
“你也知道自從他搬出長春宮,后土就不再主動來西宮了,我自然就很久沒看到他了。你們起碼還能見到?!毕雭砦掖_實有不少日子沒見到后土了,整天忙著練長生咒,不敢見他,也沒好好安慰他,“那載圳,正好借著常安的由頭我們一起去看看他怎么樣?”
載圳一把拉住我的手:“你真的這么想去看他?我聽說,長春宮突發(fā)瘟疫,是你救了三哥。三哥現(xiàn)在一定記恨你為什么沒有救他母妃?!?p> “他不怪我。我了解他,他分得清什么是人什么是鬼。我現(xiàn)在擔(dān)心的是,他是因為有皇后的眼線,刻意與我們疏遠。所以你和我都要相信他?!蔽疑钌罡杏X到四弟長大了,只是整天被宮里的戾氣纏繞得透不氣來。
“浮優(yōu),告訴我。你是不是對他有了那種感覺?”
我一驚,為什么連載圳都這么說?難道我真的心動了嗎?
現(xiàn)在我只是剛剛參透第四重,并未攻克,但我身體已經(jīng)漸漸出現(xiàn)了異常,毛發(fā)旺盛,聲音低沉了許多,甚至連眉毛都濃密不少,以后我還會變成什么樣子都不得而知。一旦達到第五重,定會眾叛親離、摯友陌路。
“好,我告訴你。我只是把他當(dāng)成和常安一樣的知己?!蔽疫€是矢口否認了。我實在不敢再糾結(jié)于什么兒女情長,也許會還有更重要的事等著我,我趕緊岔開話題,“對了,我想向你打聽一下羽林衛(wèi)中一位姓許的都督,最近我偷偷出宮聽說了不少他長子的事?!?p> “是叫許從誠嗎?有一年小皇叔娶妻時,百官敬賀,當(dāng)時許都督帶了他一道參加,所以我對他有些印象。聽說他雖然是過繼來的兒子,但許都督一直都視如己出。”
“過繼?”我怎么沒聽從誠說過此事,那他又為什么被過繼了?沒聽許從誠說起過,我將信將疑,“果真如此?”
“千真萬確,我也是多方考證過的。你先聽我說完啊?!陛d圳清了清嗓子,使得我想起從前我后土和他三人都在一塊聊一些官府趣事的時光。當(dāng)時我說著市井軼事,他們說著廟堂鬧劇,不亦樂乎。
“這位許都督的親哥哥是湖廣從前的提督大人許文昌,也是這位許從誠的親生父親。結(jié)果卻以莫須有的罪名秘密處決了?!?p> “處決?可是得罪什么重臣了?”
“我想這不僅僅是得罪,是對家不得不讓他死?!陛d圳這話說的頗有深意。
我懷疑,樂秦道人已經(jīng)偷偷告訴盧婧妃我調(diào)查嚴家的事了,不然載圳不會無緣無故告訴我這么多情報。早知道樂秦道人靠不住,我就應(yīng)該找水川來假意追殺錦簫。
現(xiàn)在想來盧婧妃果真打了一手絕妙的如意算盤,現(xiàn)在順勢引導(dǎo)我讓許家扳倒嚴家,讓昭貴妃失去靠山,昭貴妃就會更加忌憚皇后和后土,兩方都會走出險棋,兩敗俱傷。同時常安一旦成功扳倒皇后,最后盧婧妃兩手干干凈凈,坐收漁翁之利。
既然上天把我和他們一干人的命運綁在一起,那么不如通力協(xié)作,盡量使善惡有報,再為自己殺一條血路。只是我必須要護我在意的人周全。
離開咸福宮,我趕忙去找阿瑛,現(xiàn)在跑去儲秀宮見常安的娘娘們都散去了,這下我好勸她讓她不要輕舉妄動。我剛被小丫鬟通報著進來,就看到阿瑛手忙腳亂地擦著淚,紅成兔子眼睛還非得向我強顏歡笑。
“能不能有骨氣一些,不就是要待嫁嗎?怎么弄的好像明天就嫁人?害不害臊?”我打著趣,不想讓她太難過。
“沒有,只是剛剛德妃娘娘說,父皇要把選夫婿這事交給皇后來辦?!卑㈢砻嫔巷L(fēng)平浪靜,這心里滿是怨恨,“我大明歷代公主,最怕嫁不得如意郎君。要不是東廠的人從中作梗,當(dāng)初長公主大嫁時就不會鬧出風(fēng)波來。他們料定皇室顧忌祖制和顏面,親事不輕易反悔,于是便暗自貪賄斂財,隨意將她嫁給一個商賈。這真是一場豪賭,用權(quán)力來換一場未知的后半生?!?p> 我聽出了她的害怕:“你貴為公主,永生永世都有這個身份,不存在將來被人所欺的。既來之則安之,這是你曾經(jīng)用來勸我的話?,F(xiàn)在用在你身上也一樣,也許遠離權(quán)力的中心對你來說是一種解脫?!蔽也幌胱屗磉M來,寧愿她早早地離開紫禁城。
她頂著哭腔說道:“我并沒有感受到解脫,是心痛。你知道這么多年來看著自己的殺母仇人在我眼前耀武揚威是什么滋味嗎?
“我眼睜睜看著母親被凌遲而死,當(dāng)時寧安那么小,她什么都不懂,現(xiàn)在更是有了個疼愛她的沈貴妃,她早就把母親給忘了吧。我,是我一個人把這份恨藏在心里這么多年。
“現(xiàn)在我的命運最后還得捏在那女人的手里。多可悲!多可笑!”她把聲音壓得越來越低,我不得不貼著她才能聽清。她臉頰緋紅,把怨氣辛苦地憋著,可眼淚還是止不住地流。
我還是不了解她,沒想到從小到大,她心里的這處傷痕已經(jīng)撕裂到這么大。我們坐在冰涼的木樨上緊緊相擁著,希望她可以咬著我的肩頭忍住淚水,因為宮闈見多了淚水,更看不起哭泣。
“你不必擔(dān)心,昭貴妃不會讓你輕易嫁出去,既然你是她手里的棋子,她絕不會讓你白白拱手讓人。我們隔江垂釣,看鷸蚌如何相爭?!?p> “現(xiàn)在也只有見機行事了。如果最后連昭貴妃也妥協(xié)了,我會親自向父皇請愿修道終身不嫁。浮優(yōu),還記得我們之前的約定嗎?”
我是尼姑,你是道姑,我記得。但剃發(fā)修行可能沒這個必要,說不定我將來真的會成為一個道士。我在宮外假扮道士假扮久了,相較后宮的諸多禁忌,倒對道士自在的生活念念不忘起來。
翡翠步搖步步生風(fēng),昭貴妃精心準備著妝發(fā):“蘇瑾,把芙蓉戲水的那套涼服給我拿來換上?!?p> “娘娘,您怎么想起來穿那套衣服?幸虧我常常將衣服熏香,不然都有年久的味道了。”
皇貴妃纖手持胭脂筆,輕輕描摹修飾在這張風(fēng)華減退的臉上:“今晚,皇上要留宿我這兒,我順便好好和他商量常安的事?!?p> 皇上不常住在留宿在后宮,從來都是傳一些小嬪妃去西苑侍寢,對昭貴妃算是破了一次例。例并不是好破,前幾日昭貴妃托人向司禮監(jiān)打招呼,連送幾樣信物才能讓皇上想起舊情。
“陛下萬歲!”昭貴妃率領(lǐng)眾宮人來到宮門接駕,生怕怠慢半分。
落座后,皇上品了品皇貴妃親自新泡的烏龍茶:“愛妃還記得朕的喜好,留葉柄,沸水滾至香氣高揚?!?p> “陛下的話,臣妾怎么敢忘?這泡茶的功夫還是您手把手教我的呢?!闭奄F妃望著皇上,淺笑著,“最近,常安也在學(xué)著怎么泡茶,這孩子十分聰慧,又有自己的巧思。對了,我想起皇后娘娘這幾日給我看的駙馬人選。陛下過一下目為好?!?p> 蘇瑾把花名冊傳給皇上的手邊,這花名冊里有誰人誰家何來歷這所有的一切都讓皇上蹙眉思慮半刻,最后還是叫錦衣衛(wèi)去調(diào)查底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