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塔寺混有賊人的事不用一日便傳遍廬陵大街小巷。
廬陵地處江南,歷來物豐民富,路不拾遺,雖也不是全無盜匪之事,但在佛門清凈之地出了一樁血案,難免不成為談資。
市井百姓不免添油加醋,但寺院滴流了一路的血跡是真,在寺中一處被發(fā)現(xiàn)的帶血佩刀也是真。更要命的,是白塔寺派去林中查探的一隊武僧全有去無回,無一生還。
報到廬陵郡府衙,郡官接了案子,隔日派出幾個官差走了一趟白塔寺,回來之后郡府貼出安民告示,編了個說辭敷衍了事。那親見賊人的姑娘家中也有人出來澄清,說是自家女兒神志不清,什么賊人,都是胡言亂語。
于是便不了了之。
事兒傳到蘇承祖耳中時,唐琬、于又靈正陪著老爺子對弈。老爺子嘴角一扯狀似想到什么,也不知是與唐琬說還是自言自語:“裝神弄鬼?!?p> 唐琬次日就要啟程回松山,此時用過晚膳,陪曾外祖父下完一盤棋,就要回去歇下。
蘇承祖年事已高,也不知還有沒有機會相見。
次日唐琬、于又靈套馬出發(fā),蘇承祖并未來送,只傳了話出來權當餞行。
車馬走得遠了,蘇容蕭返身回到父親跟前。只見父親正左右互搏。
“琬丫頭走了?”
“是,父親。”
蘇承祖放下手中棋子,哼道:“難得丫頭來陪我這半截入土的糟老頭子開心幾日,有些個人盡是找晦氣!”
蘇容蕭心中明白,垂手一旁不語,恭敬侍立。
那頭唐琬的車馬按來時路,正駛去建平。
建平是平州州府所在之處,水陸四通八達,繁華富庶更甚廬陵,官道坦途,駕車往返兩郡之間不過兩個時辰。
又據(jù)天險,易守難攻。
唐琬、于又靈卯時從廬陵出,午時車夫已驅車駛入建平城中,正好趕上午膳。
隨意進了一家干凈舒爽的飯莊,卻包廂爆滿,只得點齊飯菜,在大堂將就一二。主仆四人正好湊了一桌,另十數(shù)護衛(wèi)自備吃食。
“今日城中怎如此多人?”唐琬看外頭人擠人的,卻又不是什么節(jié)慶之日。
店小二將飯菜端上,道:“聽公子口音,想是外地人罷。公子有所不知,今日平王爺娶妃,外郡人可是特地趕來觀禮呢!”
“噢?”
周世胤起兵建大周時,周氏子弟追隨者眾,其中親弟周世瑋驍勇善戰(zhàn),太宗封其平王,劃建平、廬陵、貫中三郡二十縣為其封地,世襲罔替。當今平王周衍便是其后人。
史書有載,太祖與其弟感情甚好。
幾人用過飯菜,外間有人飛奔而來,道是朝廷派人來宣旨賀喜了。
今日還要在建平歇息一晚,既然趕上這個,去看一看也無妨。
唐琬幾個整備好行囊,留一個夏菊看守,帶上幾個護衛(wèi),一路閑逛往平王府那條街道去了。
走到平王府那一街道,沿街張燈結彩,只等待時辰到,新郎官八抬大轎親迎新妃。
婚者,昏也。黃昏時,街道上熱鬧起來,迎親隊伍自遠由近敲鑼打鼓而來,打頭高頭大馬一個一身喜慶的青年,面帶淺薄笑意,五官剛硬,身材頎長。
這便是平王周衍了。他比熙和帝年輕幾歲,但論輩分,卻是皇叔。
唐琬站在人潮之中,看平王領著隊伍打眼前走過,又一路進了王府。里頭的情形再看不見,想必不過是拜天拜地拜君王,夫妻相合之禮。
聽聞新嫁的王妃是建平世家大族,與平王爺門當戶對,夫妻美滿不敢說,相敬如賓應該還是有的。
看過一場熱鬧,幾人回客棧歇息,次日啟程。
唐琬睡不著,卻是想起白塔寺中一幕,彼時全寺僧人暗中戒備、捉拿賊人,寺中游客人心惶惶,唐琬與于又靈去與蘇家表兄弟姐妹匯合時路過一處花圃,花圃中恰時似有翕動。
主仆幾個當即全神警惕,定睛一瞧,草枝交掩之中,似有一人昏迷而倒,因身子前傾,壓折草枝將半個面容露出了。
唐琬瞧著那人趴伏側面,似有熟悉。不顧于又靈阻攔,扒開一看,竟是相識之人。
聯(lián)系前因,又事出倉促,唐琬不及多做解釋,只長話短說:“阿靈,幫我?!?p> 于又靈只停頓一息,便上前與唐琬協(xié)力掩護著,主仆幾個小心避過旁人,將倒在花圃之中昏迷的人弄去寺中一處僻靜廂房,又借著蘇家車駕,想辦法將那人偷送出白塔寺。蘇家一位表妹還怨怪唐琬去了何處,難道不知寺中出了大事,怎還到處跑,讓他們好等。
那個花圃中昏倒之人,確實是唐琬一位故人。唐家棄武從文,但唐家的刀法卻在大周占據(jù)一席之地,唐建業(yè)當初更是憑這一套自創(chuàng)的技藝立下汗馬功勞,唐榮、唐瑜雖手持書卷,但于家傳的刀法,也不曾疏于精進。唐榮更是收了二三弟子加以傳授,那昏倒的青年便是其中之一。
青年名叫江桂華,出身寒門,師從唐榮學成后,一路青云直上入了羽林衛(wèi),直供熙和帝驅使。為避嫌,與唐家少了往來。只是唐琬卻還記得他。
帝君直屬的羽林衛(wèi)怎么出現(xiàn)在一個深山寺院之中,還身負重傷?唐琬當時未及多想,事后只需再聯(lián)系那小姑娘前言不搭后語的一段話。不必江桂華本人透漏一二,唐琬也猜得到幾分了。
皇家密探受君命遠赴藩王封地,又遭人追殺,怎么看,之中都有些不可告人的隱秘。唐琬自問勢單力弱,還有愛重的人們要看顧,盡一份情義救他一命,再多的也做不了的。最近這三四日的工夫,江桂華已恢復神智,唐琬將他混入隨行護衛(wèi)之中,運出廬陵。又于半道分道揚鑣,已算無愧于心了。
江桂華謝過恩師之女救命之恩,自行往京城復命。唐琬、于又靈則驅車回了書院。朱茹本狗鼻子似的聞訊而來,掰扯了名目開了一桌接風洗塵宴,唐琬被他磨蹭得實在沒工夫去想江桂華的事,一怒之下往他頭上就是一個爆栗子下去,心中烏云盡散了。
免不了要去信給家中將江桂華的事簡要說給唐榮知道,伏假一結束,唐琬又回復到每日手不釋卷的日子里去,只除了八月里多了一樁血流如注的糟心事兒,別的一概如舊。唐琬每每想起自己糊了于又靈一身的初葵,就羞憤欲死,又恨不能把于又靈給滅口了。
光陰如梭,等到唐琬好不容易習慣了每月一至的惱人玩意兒,已是進了臘月。